楚岳和高巖收拾妥當，從新城東街穿城而過。
天上飄起了雪花，楚岳卻心火如焚，急著把掌握到的情況報告給劉仁軌。
經(jīng)過一段石板路時，陸離驟然停下，耳朵轉(zhuǎn)動，鼻孔張大，嗅著什么。幸虧在城里速度不快，楚岳身體向前傾了一下，穩(wěn)住了。
陸離不顧楚岳的意圖，向左面的巷子拐過去，楚岳不想鬧出太大的聲響，只是勒緊韁繩。陸離根本不聽，愣頭向左拐，來到了一個寬廣、熱鬧的街上。
在高句麗的邊城，新城真是少有的繁華，何況是在寒冷的冬日。
陸離還繼續(xù)往前走著，楚岳想下馬牽住它，誰知抬頭一看，逾獅就在面前，被一個藥童牽著。陸離見到逾獅不停地踏蹄，甩尾巴。
楚岳立刻分析出好多種可能：楚浩在軍中做暗線，就在這家店里面；或者他的馬被敵人偷了；或者他被……
楚岳坐在馬上沒有下來，問那個小藥童說：“這馬的主人在哪里？”
十幾歲的藥童脆生生地回答道：“在里面抓藥。”
‘是楚浩，是他嗎，他怎么在這里？’
恰巧楚浩掀開棉布簾出來，兄弟兩個四目相對。楚浩看到二哥忽然覺得莫名委屈和心酸，恨不能馬上抱著楚岳哭一場。
“二哥！”
“趕緊騎上馬走吧，家里的病人都等急了?！背罊C警地說道。
三人來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聽楚浩講完家里的遭遇，楚岳這個冒著生死、橫穿高句麗、掌握著重要軍情的將軍，瞬間成了逃亡的死刑犯。
一個紀律再嚴明的軍官，此刻都會跟楚岳做同樣的決定。
高巖跟從楚岳五年了，楚岳沒有跟他隱瞞事實。
高巖有兩個選擇：一，跟楚岳走，自此就是逃犯，再也回不到大唐；二回去報信。
他一個人很難沖破遼東的封鎖回到大唐，再說，楚岳標的特殊地圖他也讀不懂。高巖沒有猶豫，堅定地選擇跟隨楚岳。
父親中風，楚浩不顧一切出來抓藥。一路翻山越嶺找大夫，誤打誤撞到了新城。
楚岳會說高句麗話，跟大夫講明病因，他們順利拿了藥往半圓洞趕。
盡管楚岳有高句麗的地圖，但是楚浩卻不知道半圓洞所在的地址，只能到了半圓洞所在的那座山才能認出來。
“父親說，那座山叫金諾雪山?！?p> “地圖上沒有金諾這座山?！?p> “有，一定有，我們都到了怎么能沒有呢，肯定是你的地圖有問題。”
“從這里往北，全是高山阻隔。你找不到去時的路，也找不到來時路。我們唯一辦法就是向北找到海岸線，然后沿著海岸找回去。”
“那樣的話要向南繞很遠，你看這里，回到平壤之后才能繞過高山，而往東直接回去，要近很多，山都不高，翻過去就行?！?p> “等等……”楚岳指了指正在耳鬢廝磨的陸離和逾獅。
“對呀，逾獅肯定知道路，我們就跟著它走。”
***
漫山遍野的積雪，夜晚吼叫的狼群，黑黢黢的山洞，病弱蒼老的父親，蒼白憔悴的母親，衣衫襤褸的弟弟……楚岳伏在父親楚濤的面前痛哭流涕。
楚濤以為楚岳肯定在百濟就被控制，押送回大唐，除非劉仁軌設法保他性命，否則他是出不了大牢的。
但是當他知道楚岳為什么在高句麗躲過此劫的時候，不禁怒火上撞。
“跪下！”楚濤雖然沒有力氣大聲喊，但是震懾的語調(diào)把大家都嚇一跳。
楚岳規(guī)規(guī)矩矩跪在他面前。
“你從高句麗一路走來，可有看到這個國家已經(jīng)滿目瘡痍，老百姓居無定所、餓殍遍地？”
“有?！?p> “你在大唐軍中多年，可有了解多少人背井離鄉(xiāng)、冒死從軍？”
“有。”
“戰(zhàn)爭你我無力阻擋，但是戰(zhàn)爭盡快結束，百姓才能早日過上安定的生活。你是個軍人，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那是千萬將士和老百姓的命??？”
楚濤說著激動地坐起來。
“唐軍若是掌握了這些情報可以少走多少彎路，少死多少人？直接攻擊軍營的據(jù)地，可以讓多少老百姓免除災禍？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作為一個軍人、生在軍人世家，你怎么能夠貪生怕死，跟著父母出來當逃犯，而置國家安危于不顧？！”
“二哥這不是擔心父親您……”楚浩替楚岳辯解。
“住嘴！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們楚家蒙受不白之冤不假?？墒亲孑呑孕〗陶d你們，軍人定當以死報效國家！何況你手里的情報十萬火急，皇上早一天知道就可以早一天制定應付計劃。你，現(xiàn)在就回去，馬上去向劉仁軌大人上報?！?p> “劉大人已經(jīng)回大唐，準備在泰山覲見皇上和皇后。”
“那就去泰山?！?p> 楚岳站起來就往外走。作為軍人，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但是如此情景，他不能使用分辨能力。
“父親，您，您燒糊涂了吧。二哥若回去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哪還能上報軍情？”
“怎么跟你父親說話呢？跪下！”齊夫人厲聲斥責楚浩。
楚浩不情愿的跪下來。
高巖感動得淚流滿面，也跪下來：“沒想到楚大人蒙冤落魄至此，還想著精忠報國。我高巖敬佩！既然已經(jīng)跟隨我們將軍當了逃犯，愿意冒死再跟隨將軍返回大唐報效國家?！?p> “我也去，若是二哥遭到什么不測，我就跟他們拼了?！背凭o握雙拳，氣憤地站起來。
“你留下照顧一家人。”楚岳阻止道。
“讓浩跟你一起去吧。這里你們不用擔心，你父親病情已有好轉(zhuǎn)，我保證不會餓著他們?！背呐呐某赖募绨?。
雖說十指連心，但是每個母親都有自己的偏愛。對齊夫人來說，楚岳在幾個孩子里，不論是從哪方講都最稱她心意。心愛的兒子剛出泥潭，又入險境，做母親的怎么才能把他送走呢。她不聲不響，一個人走進山洞深處，叩拜佛祖。
楚岳他們走了，晚上楚濤睡不著覺，輕聲告訴夫人說：“我覺得皇上和皇后沒有真心想殺我。夫人還記路上追兵追上來之后的情景嗎？”
“記得，前面的追兵，盡出殺招，后面那一撥追兵逼近之后，他們就撤退了。事后我也覺得有些蹊蹺。”
“是啊，若不然，我們一行十幾人還有馬車，怎么能逃脫騎兵的追繳？所以夫人不要太過擔心，對岳兒我心里有底?！?p>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何況岳兒是死犯的身份，他這次怕是……”
“就算岳兒不回，我就是爬回去，也要把軍情報給劉大人。斷頭在大唐，我也不會在這荒野茍且偷生！”
“是啊，若我的兒子有半點怯懦、半點猶豫不肯回去，我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心疼。”
夫人的哭聲山洞里的每個人都能聽到，有一股力量在他們的心里回蕩，就連王氏也意識到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