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二，楚浩滿身滿臉雪霜回到半圓洞，一家人懸著的心總算落下。
他向父母稟告楚岳已經(jīng)安全把軍報送到大唐，并被皇上繼續(xù)留在軍中，隱瞞了楚岳需要再次返回高句麗的情況。
知道楚岳平安，無疑給楚濤莫大的鼓舞，看來皇上并非真的要他的命，也許他還能回長安，希望又重新被燃起來。
因為連日趕路，楚浩簡單吃了飯之后，躺下睡了一天一夜。
當(dāng)他第二天傍晚起來看到秦姨正在把一堆奇怪的東西煮進(jìn)鍋里的時候，便走過去問：“秦姨，您這煮得什么東西?”
“羊腸。”
“羊腸子！為什么要吃這個？”
“留些肉等元日的時候吃。”秦姨親切地沖他笑笑。
楚浩眼淚差點掉下來，當(dāng)晚立刻準(zhǔn)備打獵的工具。
回來的路上他買了鋸子、兩把斧子和鐮刀都帶上，把匕首固定到一根棍子上，做成長矛。跟楚文商量好打獵的路線，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七八個人的打獵隊伍往南山進(jìn)發(fā)。
楚文、楚瀚和秦銘把馬車改成雪爬犁，又經(jīng)過數(shù)次改裝，套上馬后走起來非常流暢。剎車裝置也很有效，杜絕了之前磕碰馬腿的情況。
楚浩把馬匹召集齊全，驚奇地問：“你們有沒有覺得，這馬的毛長得比往年濃密？”
“是啊，我也覺得，它們適應(yīng)能力真的很強(qiáng)。”楚瀚說。
“你們這幾個孩子比馬適應(yīng)得更快，看看你們，吃苦耐勞、不怕臟不怕累，哪里像是長安的公子哥?。俊背挠芍缘乜滟澦麄?。
路上的雪及膝深，走起來很費力，怕不慎掉進(jìn)雪窟，大家都不敢騎在馬上，徒步走近南山的樹林。
樹林里稀稀拉拉的樹木，葉子都掉光了，光線還算明亮。
楚浩突然叫道：“有狼！”眾人嚇得一哆嗦，楚浩早已經(jīng)搭弓射箭，打穿了那只狼的脖子，就勢一個翻滾到狼的跟前，拔下箭，讓兩個小廝把狼裝進(jìn)口袋。
“痛快，終于讓我解了恨！”楚浩咬牙切齒地用雪擦了擦箭頭。
楚文走近小聲對他說：“還是不要往林子深處走了，里面樹木稠密，萬一有老虎咱們可是逃不脫啊?！?p> “放心吧，有我呢。你們跟著我走就行了。不然我一個人拿不了太多東西，嘿嘿?！?p> “三哥大話說得不磕絆。林子那么大，指不定多少只老虎都藏在里面，誰成為獵物還不一定呢?！笨吹嚼牵┰缇团铝?，退堂鼓已經(jīng)敲起來。
楚浩徑直往前走：“老虎都在山上，林子里哪有老虎，別廢話，跟上?！?p> 樹林深處的光線果然差了很多，樹上滿是積雪，太陽似乎沒有升起來的跡象。忽然幾只鳥四散飛去。
大家還沒明白怎么回事，楚浩已經(jīng)拔出幾只把頭扎在雪里的松雞，隨手裝在袋子里，遞給楚瀚。
再繼續(xù)往里面走，那些受驚嚇的松雞看看到他們，“咯咯咯”驚叫著把頭使勁兒扎進(jìn)雪堆里。
楚浩拿得高興，喊道：“快，快，快抓啊。哈哈哈，這可是送到嘴邊的美味?！?p> 輕松收獲，大家的情緒也都被帶動起來，動作迅速地抓著野雞。
等楚浩抬頭去尋找下一只松雞的時候，又看到了兩只狼，那狼也好奇地向這邊看，楚浩下意識的拿起弓箭。
楚瀚也看到了，他聲音有些抖：“三哥，跑吧？”
“不行，這樣它會追上來的，再等等?！?p> “那如果來一群怎么辦？”
楚浩指了指旁邊的那棵大樹說：“爬到樹上。”
那兩只狼在地上嗅一嗅，然后悻悻地走了。
楚浩很奇怪，難道它怕我嗎？他看看自己再看看大家，也沒什么特別??？就在他轉(zhuǎn)頭的時候，一只大棕熊步子踉踉蹌蹌走到了楚文身后的不遠(yuǎn)處。
“噓，別出聲，都不要動。”楚浩小聲地提醒大家，心想‘怪不得那兩只狼走開了，不過楚岳告訴我熊是要冬眠的，怎么這會兒出來呢？’他準(zhǔn)備好長矛和刀，因為獵熊可不能用弓箭，熊的皮太厚，箭頭穿不透要害就麻煩了。
那只熊卻沒有停下的意思，東倒西歪走遠(yuǎn)了。
好一會兒，楚博不敢扭頭看怎么回事兒，卻又忍不住焦急地問：“怎么了，是狼群來了嗎？”
楚浩說：“不，是熊?！?p> “啊，熊，熊是什么?。课叶伎炷蛄?！”呂選苦著臉說。
“走吧，沒事兒，大家聚到一塊，不要掉隊、不要出聲?！?p> 但是布袋里的松雞裝的實在太多，地上的雪也厚，沒走多遠(yuǎn)，就背不動了。楚浩一心想獵到鹿，不顧一切闖進(jìn)林子深處。
有兩只狍子，看見有人，竟然好奇的沖著這邊過來了，楚文和楚博一人一個把它按住，大家馬上圍攏過去幫忙。
“看，看，豬，野豬！”楚文壓低的聲音掩不住興奮。
楚浩一箭過去，射中它的右腿，那頭野豬帶著箭嚎叫著往前跑。楚浩再補(bǔ)一箭，射到它的肚子上，野豬倒下了，但還是不停嚎叫、掙扎。楚浩上前一刀讓它不再出聲。
天上飄起了雪花，林子里的視線更差了，不一會兒又起了風(fēng)。
楚文說：“浩，不能再往前走了，看不清路，而且獵物已經(jīng)夠多了?！?p> 壞天氣，加上剛才那只野豬的嚎叫，楚浩只好放棄找鹿的念頭，帶著大家沿原路返回。
明明他們進(jìn)到林子里沒有走多遠(yuǎn)，可是返回時走了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出去，樹林里的松柏像是更加茂密，大家都背著獵物，實在走不動。
“浩，我覺得不對啊，是不是迷路了？”楚文提醒他。
“我也感覺越來越不對，與其朝著錯誤的方向走，不如索性坐下里歇會兒?！背浦噶酥盖斑叺膸卓脴?，示意大家坐一下。
“還能走出去嗎？”楚博擔(dān)心地問。
“放心吧，等著。”楚浩在樹下?lián)荛_一片空地，，然后爬到樹上，三下五除二，鋸下幾根大的枯樹枝。
楚文焦急道：“老三，我們迷路了，你還搞什么名堂??？”
“餓嗎？我給你們做午飯?！?p> 說著楚浩把手伸進(jìn)樹洞里拿出一堆干草和苔蘚，里面還夾著一個干蘑菇和白色羽毛。
他跳下來，在地上挑挑揀揀拿起一塊石頭，用隨身帶的刀子的刀背在石頭上猛砍幾下，火星飛到苔蘚上，那只干蘑菇倒是先冒了煙。
他小心用手捧起來，輕輕吹了兩口氣，小火苗就從苔蘚里竄出來，再把苔蘚小心放在干草上，蓋上些小樹枝，火借著風(fēng)勢，“噼噼啪啪”燒起來。
火給快要凍僵的眾人帶來安慰，緩解他們焦急、擔(dān)憂和恐懼的情緒。
楚浩不慌不忙從袋子里拿出幾只松雞。
還好那些松雞剛才是活的，所以沒有被凍硬，他用快刀利索的宰割，拔掉毛，挖出內(nèi)臟，讓小廝把血和內(nèi)臟都掩埋到雪堆里，他則把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漿果填滿雞肚子，用火堆周圍化凍的泥，在松雞身上薄薄涂上一層，然后把火堆移到一邊，將涂完泥的松雞扔進(jìn)火堆里燒。
楚浩讓大家坐在剛才生火堆的地方，地上暖暖哄哄，眾人解開綁在腿上的皮子，把里面的布衣烤干。
不一會兒，雞肉的香味飄出來，他們坐在火堆旁，衣服也干了，雞也熟了，扒開外面燒硬了的泥殼，雞毛去的干干凈凈，帶著漿果甜美香味的雞肉就露出來。
吃飽了美味的雞肉，把火堆用雪壓滅，大家精神百倍。
“吃是吃飽了，現(xiàn)在該往哪兒走呢？”楚博問道。
“不用慌，我剛在樹上都觀望好了，看到前面那個山頂了嗎？那就是半圓洞所在的山，朝著那邊走就行。正好我們把幾只松雞放到肚子里也輕松不少，嘿嘿?！?p> 楚浩調(diào)皮又自信滿滿，楚文笑著搖了搖頭，隨了他去。
等他們順利走出密林，雪停了，風(fēng)卻越來越大。本來溫度不算太低，可有風(fēng)就不一樣，風(fēng)像是把冷空氣變成了尖利的刀子摔到人的臉上。
毛皮帽子如果蓋住臉的話，呼出的熱氣不一會兒就在臉上形成了冰霜；而且冷空氣讓人行動遲緩，視線模糊。
剛才吃了熱的食物補(bǔ)給能量，他們才有充足的體力把獵物弄到雪爬犁上。楚浩打口哨把馬叫到跟前，套上龍?zhí)祝銖?qiáng)在天黑之前回到山洞。
香噴噴的草籽飯已經(jīng)煮好，還有一鍋羊湯，說是羊湯，湯里面除了羊肝，再沒有別的東西。
一家人圍坐在火堆邊，因為今天的獵獲高興地計劃著過年。
楚濤把楚浩叫到近前：“浩，明天打獵不要帶呂選和小豆去，讓他們留下來打掃或是收拾些雜活?！?p> “為什么?。俊?p> 楚濤語重心長：“逃亡路上，被迫無奈，大家一起面對兇險。如今也算安定，他們做好他們份內(nèi)的事情，去外面掙命雇養(yǎng)他們是主家的職責(zé)?！?p> 楚浩還是不能理解，楚濤給他打個比方：“我們買人家來是干活的，難道你出去打仗也要帶著他們嗎？”
楚浩想了想父親說的也不無道理，位份上大家尊卑有別，所以分工上也要明確，讓雜役把所有的事情、包括主人的工作都做了，那還需要主人有什么用？
***
半圓洞所在的懸崖峭壁上，雪都掛不住，赤裸出褐色的石頭。天空飛旋的蒼鷹，讓楚浩覺得他今天一定能獵到鹿。還是用馬拉著雪爬犁，向著南邊的那個樹林進(jìn)發(fā)。
這次路熟了，大家都不那么害怕。只是樹林的松雞因為前一天的驚嚇，不見了蹤影。
他們在樹林里面搜尋，沒走多遠(yuǎn)，看到洼地里一群狍子聚集，有幾百只之多。淺褐色的皮毛和白色臀部，像交叉編就的地毯一樣起伏著。
楚浩拿起弓箭，“嗖嗖嗖”連射數(shù)箭，箭無虛發(fā)，引來楚博一陣兒贊嘆。
狍子群里一陣騷動，只是騷動，卻都不往前跑。
楚浩“哈哈”樂道：“真是傻狍子，怎么還不跑，跳個什么勁兒?。俊闭f著索性又把長矛扔過去，插住一只。
大家高興地下去收獲獵物，楚浩也跟了下去。楚博加了小心，怕再掉進(jìn)雪坑里。
突然前方跳出來一只黑黃相間的碩大猛虎，幾個人頓時嚇傻了，呆在原地動都不能動。
楚浩害怕是因為他的箭都已經(jīng)用光，長矛也扔出了，他怕老虎靠近傷到家人，后悔自己太大意，只能抽出腰刀，擺開架勢，等待決戰(zhàn)時刻。
那只老虎差不多半人多高，一丈來長，卻像貓一樣敏捷。它輕步向前，呲著牙，低吼著，狍子群凝固了一樣停止了騷動。
老虎猛地跳起身來，楚浩也往前沖了一步。
楚博嚇得閉上了眼睛。
只見老虎撲上一頭公狍子，咬住喉嚨拖走了，狍子群這時才四散奔逃。
楚浩嚇出了一身冷汗：“它走了。”說著放下手里的刀，長長吁了一口氣。
“嘿，奇怪，它怎么不來吃我們？”楚博睜開眼睛裝蒜，其實他剛才差一點兒尿褲子。
楚浩過去把他的帽子打歪。
大家不敢停留，把射中的狍子裝進(jìn)口袋拖到林邊，趕著雪爬犁逃回去，離開那片驚恐之地。
雪爬犁滿滿裝著八九只狍子，馬拉起來都有些吃力，人在后面時不時幫著推一下。
走到河中間，忽然“咔嚓”一聲，一個雪爬犁的左半邊掉進(jìn)了冰窟。
滴水成冰的溫度下，掉進(jìn)河里，可比猛虎更加讓人驚悚。
楚浩忙讓大家抓住車轅，楚文在前面趕著馬，人和馬用盡全力才把雪爬犁從冰洞里拽了出來。
車馬繼續(xù)往前走，楚浩在后面老聽見哪兒有動靜，他到了岸邊，又決定折回來一探究竟。
楚文叫他：“浩，快回來，冰面已經(jīng)裂了，掉進(jìn)去太危險?！?p> 楚浩不聽，拿著長矛朝冰窟走過去。
冰窟下面擠擠挨挨，全是魚，張著大嘴伸出水面呼吸。
楚浩撿冰比較厚的一邊站上去，用長矛奮力一插，再猛力一甩，一條大魚便落到雪地上。
被嚇到的魚立刻從水面消失，只稍加停頓，魚群又聚攏過來呼吸，楚浩拿著長矛如法炮制，十幾條大魚，輕松到手。
之后的暴風(fēng)雪把大家困在洞里，男人們忙著殺豬宰羊，殺雞剔魚；女人們忙著縫補(bǔ)衣服。充足的食物和燃料儲備，讓每個人都開心滿足。
楚博跟正在搬動石頭的楚浩說：“我以前吃一條魚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滿足過，那種感覺超越了詩和文章。”
“誒，誒，楚家就你和曠最愛什么詩詞、歌賦、文章、繪畫。你可不能丟了文人的調(diào)調(diào)，要不然咱們真就成了荒山里的野蠻人?！?p> “在荒山里，沒有吃，沒有喝，你是出去找食物呢，還是坐下來看書、畫畫？”
“多此一問，餓死了還怎么看書？”
“那三哥為什么還讓我?guī)湍愣哑鲎?、椅，住進(jìn)山洞，還講究什么正襟危坐。”
“那是因為咱們有了足夠的食物，而且外邊下著大雪，不能出門，懂嗎？別廢話，趕緊搬石頭?！?p> “所以啊，我以后不畫畫了，干點兒實際有用的事情?！?p> “搬石頭就很實際?！背频伤?。
“好吧?！背┕怨缘拖骂^干活。
元日一大早，每個人凈身后都換上干凈衣服。
楚浩帶著弟弟給父母和叔嬸行大禮。孩子們臉上的稚嫩似乎消失了，更加懂事、孝順。
齊夫人吩咐剪了一塊紅色布掛在洞口，王氏做了些土香，用來拜佛。石頭桌子上擺滿了肉和白花花的大米飯，半圓洞里又有了新的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