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蓋好房子和達到居住標準的裝修裝飾還有很大的差別。
楚曠完全沉迷在楚博設計監(jiān)造的這幢石頭建筑里,更是被四周山水的景色征服,最重要的是山后森林中優(yōu)質的木材,讓他一點都沒有回江南的打算。
他和楚博根據兄弟們每個人的性格喜好,給他們的房間設計不同的家具和裝飾,沒有世俗的局限,兩人對床、榻、箱、柜、案、桌等家具的款式都有很大的改動,每個房間做一件,每一件又有不同的特色。
按照兩人的一致審美:簡潔大方、線條藝術優(yōu)美,盡量減少或是完全沒有雕刻圖案,舍去傳統(tǒng)的規(guī)制,只要舒適、實用、方便,如果再能加上巧妙,便使得兩人無比有成就感。
一套東西做下來,同時也迸發(fā)出各種奇巧的想法。能夠被大家都認同的家具,楚曠都認真畫出圖稿送到齊州去批量生產。
當然楚博很大一部精力放在建筑后期的內外修正裝飾上,又在花園里建了兩個涼亭,在溫泉的地方建了熏蒸房間。他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幫新近遷過來的高句麗居民設計制造房屋。
宛溪澄終于脫開母親的束縛,刺繡和繪畫創(chuàng)作上完全解放,每天在繡房里享受著自由的甜蜜。遷徙過來的居民盡管生活剛剛安定,就迫不及待追求美的事物,對精細的江南刺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宛溪澄帶的學徒也多了好幾個。
窗戶掛上細密的竹簾,透風又防蚊蟲,光線也更加柔和。楚博最大的休閑就是躲在房間里刮竹辟。
把兩把削刀固定到木墩上,劈好的竹子細條一下一下從削刀的縫隙里穿過,毛刺邊沿打著卷落到地上,竹辟上便形成光滑的表面。把處理好的竹辟浸泡,等著用繩線編織成竹簾。
在機械動作下,楚博靜靜想著心事,桌子上攤開著泉方計算過的稿子,娟秀清晰的字體像是她的臉,時時都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她走了一年多,至今沒有任何消息。當時她是救山后郡于危難,還是的確要回高句麗為曾經的家將尋找出路呢?不管是什么原因,山后郡因為她而安全了。
只有楚博想念極了她蹦蹦跳跳跟在身后的感覺,想念極了她笑起來細小的眼睛彎成兩個半圓的線,她是那樣的活潑可愛,為什么要放她走,為什么不留下她?心里一遍遍地后悔,想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可是當時的情景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公子,公子?!迸憬辛怂麅杀?,
他還在出神兒,削刀剮過細竹條“嚓嚓”作響。
暖香只好走到近前稟報:“六公子,泉方回來了?!?p> 全家因為楚博的癡癡傻傻沒有少開他的玩笑,楚博以為暖香又來逗她,低頭不理。直到聽到身后傳來盔甲片“嘩啦嘩啦”的聲音,他才轉頭看。
就見樸厚石滿頭大汗,渾身是血,身后跟著幾個人抬著一個擔架,泉方就躺在擔架上,雙眼緊閉,不省人事。
楚博起身沖過去。
“救救她?!睒愫袷f。
楚博不管他說了什么,大聲喊著泉方的名字。
“救救她?!睒愫袷俅握f道。
他身后跟著兩個留在山后郡的高句麗傷兵,傷兵翻譯說:“郡主胳膊上受了傷,已經有五天了,請公子救救她?!?p> 楚博把泉方放到榻上,焦急、擔憂、生氣……手搓著大腿,“怎么會是這樣,怎么能這樣,怎么能讓一個柔弱女孩子傷成這樣、病成這個樣子?”
“兄弟們還在等,我必須先走了,過段時間會來探望郡主?!睒愫袷葜x過后,離開了。
暖香叫來了秦姨和紅玉幫泉方,不,現(xiàn)在應該叫泉芳蕊,剪去衣袖,清理傷口。傷口并不深,只是長時間沒有消毒處理,加上天氣熱,感染了。山后郡有救治傷員的經驗,處理這種傷口需要什么藥物,不用大夫她們都知道。
楚博說什么也要讓泉芳蕊留在自己的房間:“我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以前她就跟我住在一起,現(xiàn)在也可以。”
泉芳蕊的情況很糟糕,秦姨把她的臉擦干凈,試著給她喂些水,卻一滴都沒有喂進去,水全部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楚博拿起她的手,那是一雙纖細柔嫩的手,可以清晰看到骨頭。
“一年多這孩子是怎么過來的,竟然瘦弱成這個樣子。哎呀,喝些水吧,這可怎么好呢?你不是最喜歡吃秦姨做得飯嗎?快睜開眼睛看看,秦姨給你做什么好吃的了?!鼻匾踢呎f邊抹眼淚。
楚博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床邊哭起來:“她是不是要死了?”
“別瞎說,不會的,又不是致命傷?!鼻匾棠弥粋€棉花球沾上水,浸潤泉芳蕊干裂的嘴唇,堅定地說,似乎要用自己的意志讓她醒過來。
幾個人守著她,整整一夜,楚博一直握著她的手,不肯離開半步。
凌晨,太陽剛剛升起。“戰(zhàn)斗到底,為了我們的家園!”泉芳蕊彌留之間用微弱的高句麗話說著,手一用力,感覺到了另一個手,她慢慢地張開眼睛。
“你醒了!”楚博抬起頭高興地說道。
“主人?!比既镎f著也握了握楚博的手。
“她醒了?!?p> 秦姨和兩個丫鬟都在榻上睡了,聽到楚博喊,立刻圍過來。
“餓嗎?我的孩子,喝水嗎?”秦姨摸著泉芳蕊的頭,慈愛得像個母親。
“喝水?!?p> “好,好,馬上來,喝水,快,快,喝水?!?p> 一陣喝水、喝湯、服藥之后,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屋里終于只剩下楚博和泉芳蕊。
“為什么要那么辛苦?為什么要去危險的地方?”楚博輕聲責備道。
“我的國家被大唐和新羅占領了?!?p> 是啊,楚博想,如果換做自己,一定會像她一樣赴湯蹈火也要奪回自己的家園,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問:“那你還要走?”
“不,解散,他們需要解散?!?p> “解散?”
“是的,現(xiàn)在不是好時機,很多人死了,你知道嗎?很多人。他們是那么愛自己的國家,為之付出性命。他們不能白白死掉,我們不能在明知結果的境況下,讓他們去送死。請主人想辦法告訴樸將軍,解散,藏起來,保護好自己?!?p> “我……”
“主人站在哪一邊?主人是唐人對嗎?”
“我……”
泉芳蕊微微笑了:“主人不會做背叛自己國家的事情,對嗎?”
楚博徹底沉默了,究竟站在哪一邊呢?幫她是等于背叛嗎?肯定的,不然怎么辦呢?
“這正是主人正直的地方,芳蕊沒有跟錯主人?!比既镎f著從胸口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棵高麗參:“請主人把金再熙、徐東根和馬慧尚叫來。我?guī)Я思亦l(xiāng)特產給他們?!?p> 這是楚博能夠做到的,他著人去吧三個留在山后郡的高句麗傷兵叫來,自己回避到內室。
泉芳蕊不顧楚博的阻攔,掙扎著坐起來。等金再熙和徐東根進來,跟他們的郡主行大禮,泉芳蕊仔細跟三個傷兵交代了任務,最后從腰帶內側拽出來一塊金牌,交給他們,讓他們去找樸厚石所部。
中午,楚博看著進入睡夢中的泉芳蕊,她是那樣的嬌小可愛、純純的樣子,肩上怎么能承受拯救國家的重擔!
她累了,小小年紀,經歷了國家和小家的分崩離析,卻堅強地生存下去,只有在這里,她才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可以放心地休息。
第三天,派出去的傷兵才回來,他們跪倒在泉芳蕊面前落淚,楚博憑著他對高句麗話的一知半解,能聽出來樸厚石所部的傷亡慘重和軍糧、軍械的囧境。
他意識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泉芳蕊恢復了女孩身份跟著舊仆回家,如今回到自己的身邊,便可以呵護她,開始美好的愛情生活。泉芳蕊心里是高句麗,統(tǒng)領的是反抗大唐的將士,完全不再是他身后的小跟班。而他自己偏偏是個唐人,哥哥和相關的人都參與了滅高句麗的戰(zhàn)爭!。
“可我就是喜歡她,愛她,怎么辦?”楚博叩問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