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的愛劍被人如此輕褻,雷冰梵勃然大怒,便挺身想上前奪取。誰知道剛一用力,他卻只覺得渾身筋骨疼痛,劇痛之下“啊呀”一聲,又摔回到木板床干草堆里。
“你來拿呀?哈哈!”粗豪漢子繼續(xù)拿劍逗引他。
“樓將軍,住手!”就在這時候,忽然有個沉穩(wěn)的青年男子聲音喝道。
“是!”沒想到外表狂傲不羈的漢子,一聽這聲音,立即嚇得噤聲不語,連忙把劍器放在雷冰梵身子旁邊。
見得如此,雷冰梵一愣,便暗暗蓄積力量;當說話的青年走到床前時,他也再次端坐起來。
這一次雷冰梵精神好了不少,便清晰地看見走到床前的青年,一身西域異族裝束,大約二十四五年紀,國字臉,五官英俊,面相剛毅。
讓雷冰梵有些暗暗稱奇的是,雖然這青年年紀不大,但舉止神情卻顯示他竟是飽經風霜。
“天雪殿下,”正當雷冰梵打量他時,這西域青年竟忽然跪倒叩頭,行大禮后恭敬說道,“外臣昭武長風,拜見殿下!”
“咦?”雷冰梵有些驚奇,“你認得我?”
“當然。”這個叫昭武長風的青年,莊重說道,“雷皇子冰梵英明神武,藝業(yè)不凡,這在神州人族諸國聞名遐邇,外臣怎會不知道?”
聽得這客套的說法,雷冰梵卻有些不以為然。以他冷傲的心性,卻是不太習慣這種恭維的話語。
另一個不以為然的,就是屋里這個昭武長風稱為“樓將軍”的人。
看著自己的主上對雷冰梵如此卑顏,樓將軍便嗤嗤冷笑,忍了半天后,終于忍不住,大聲叫道:“長風殿下,您也是一國王子,何必對人如此卑躬屈膝?!”
“樓超,你胡說什么?!”昭武長風大怒道,“你忘了我之前怎么叮囑你的?”
“叮囑我的?”樓超臉一別,看向屋子角落,哼了一聲道,“臣下忘了?!?p> “你!”昭武長風大怒,正要斥責,卻不防雷冰梵挪下床來,立在他面前說道,“昭武長風,你且起來。”
“是。”聽得是雷冰梵所言,昭武長風不敢違逆,也就站起身來。
“你姓昭武?”雷冰梵看著青年,若有所思道。
“正是?!闭盐溟L風恭恭敬敬道。
“哦。”雷冰梵打量著眼前青年,沉聲問道,“既在藥殺水出沒,又姓昭武,還被手下稱為殿下王子,那你一定是此地昭武之國的石國后裔王子了?”
“正是。”提到故國,昭武長風的神情便有些悲戚,“殿下慧眼,外臣正是石國王子。今日在附近林中巡游,恰碰見殿下魚龍白服,流落溪畔,故此迎回。”
“原來是你們救了我?!崩妆笙肓讼?,便對昭武長風行了個禮,真誠說道,“謝謝你們救我?!?p> 見他如此,昭武長風正要表示遜謝不敢,誰知旁邊那樓將軍,卻驀地“哼”了一聲,滿是不屑。
“你怎么回事?!”昭武長風猛然大怒,喝道,“樓將軍我知你忠心耿耿,一直守護于我。但今日屢對貴客無禮,實在是忍無可忍!來人!”
隨著他一聲怒喝,頓時屋外闖進來四五名胡服武士。
“來啊,”昭武長風大喝道,“把他拉到屋外,重責十大板!記得拉遠點,別驚動了貴人!”
“是!”那幾個武士沖上前來,押住樓超,就要往屋外推。
“住手!”這時雷冰梵喝道,“長風王子不必罪責于他。我觀樓將軍為人,直爽豪邁,絕非無禮之人。今日對我?guī)追还В净首拥瓜胫?,究竟我何時得罪于你?”
聽雷冰梵如此說,昭武長風也就手一揮,那幾名武士躬身退出了屋外。
“其實并無什么事,”昭武長風掩飾道,“只是他今日飲酒過量,方才胡言亂語。”
“哦?”雷冰梵眉毛一揚,冷聲道,“我卻聞不見絲毫酒氣?!?p> “這……”被雷冰梵毫不留情地揭穿,昭武長風有些尷尬。
“殿下不必回護老奴!”樓超忽然大叫道,“殿下不方便說,那就我來說!”
聽得他話里有話,雷冰梵立即示意樓超直說。
“不就是你那個好父皇嘛!”樓老將軍響亮說道,“當年人龍大戰(zhàn),我藥殺水石國跟隨天雪大軍廝殺,雖然國小力弱,依然舍身忘死,多立奇功。”
“誰知潰敗至風暴之墻后,你們天雪國卻拒絕對我石國庇護,更不用說幫我們反攻故土?!?p> “雖然后來看我們太慘,勉強收留我們,卻視我們?yōu)榕?,讓我石國人到處承擔低賤雜役。”
“本來二百年來,我石國人已經開始融入天雪國,兩國軍民都開始互相融洽尊重,誰知你父皇搞什么‘純血令’,又開始將我石國族裔區(qū)分開來,去從事艱苦沉重的低賤活兒?!?p> “可嘆兇惡龍族已經侵占了我們的故土,沒想到我們同類卻對我們也視如糞土!”
說到此處,樓超老將軍激憤非常,雙目赤紅,看樣子如果不是昭武王子在場,他都能沖上來和雷冰梵以命相搏。
本來克制守禮的昭武王子,終于被樓老將軍激憤之言帶動情緒,忍不住隨之動容說道:“皇子殿下,樓老將軍之言,雖然有損天聽,但句句是實。”
“想我等祖上石國與華夏朝間,雖時有齟齬,畢竟兄弟之邦,共通絲綢之路。賴爾天朝繁華,我石國苦盞城、白水城雖僻處西域,依然整日商旅如織,駝鈴終日不絕,溝通中西商賈。”
“現(xiàn)因惡龍大劫,石國后裔只得就近依附貴國天雪;但若純血令世代推行下去,我石國子民哪怕歷經艱難險阻,也要南附華夏國。外臣在此斗膽陳情,懇請皇子殿下不要見怪。”
無論樓超還是昭武長風,說出這些犀利話來,無非是被壓迫得久了,不免直抒胸臆,出此激憤之言。
但當昭武長風說完這番話后,不僅是他,連脾氣火爆的樓超老將軍,也忽然惴惴。
他們冷靜下來全都認為,按照天雪國人的勇猛性情,貴為天雪大國皇長子的雷冰梵,聽了他們這番冒犯之言,更是會勃然大怒。
誰知道,出乎石國君臣的意外,看上去舉止冷傲的紫衣皇子,此刻的神色卻是云淡風輕。
沉默了半晌之后,就在石國君臣的忐忑不安中,雷冰梵忽然開口:“那敢問,你們現(xiàn)在為何出現(xiàn)在獸龍國?”
“問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樓超用一種“死就死吧”的無畏心態(tài),繼續(xù)高聲大嗓地叫道,“別管你們天雪國怎么對我們,我們總不忍心石國子民流露在龍境;要知道你們天雪待我們如奴役,獸龍卻待我們如豬狗!”
“所以昭武殿下他不忍心子民繼續(xù)留在龍境被殘殺,故此帶我們多次冒著生命危險,潛入龍國搜攏流落山林的石國后裔,將他們帶回天雪國。怎么,這個回答,天雪皇子殿下還滿意嗎?”
面對樓超這近乎反諷的語氣,雷冰梵很出奇的,依舊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沉默得越久,爆發(fā)得就越劇烈?!毙闹邢氲竭@道理,除了樓超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膽戰(zhàn)心驚地等著雷冰梵爆發(fā)。
真別說,到了這當兒,就連怨氣郁積、直抒胸臆的樓超老將軍,也有些后悔。他想到,不管怎么不公,他們石國人還不是得寄人天雪籬下?
正在所有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中,雷冰梵卻忽然一笑,開口說道:“你們,聽過‘雪殺組’嗎?”
“雪殺組?聽過。怎么了?不就是天雪國那個非常厲害、非常神秘的反抗組織嗎?”樓超還沒怎么反應過來。
“聽說過就好。”雷冰梵悠然一笑,“想必對他們的能力,你們應該有所耳聞。你們今后可以去找它,如能找到,可以向他們尋求幫助。無論是來獸龍國搜攏子民,還是在天雪國好好安置,雪殺組都可以助一臂之力。”
“那太好了!”樓將軍搓著手,快樂得如同小孩,“我樓超還是有些門路的,真要想聯(lián)系上雪殺組,也不是不可能。太好了!雪殺組啊!我們有救了!”
只是,在他雀躍之時,昭武長風卻疑惑著一個問題。他看著雷冰梵,欲言又止,但終究沒能問出來。
此后,當他們將雷冰梵護送回殘月峽后,那樓超卻頭一個跟昭武長風疑問道:
“我說,殿下,這事情,我怎么想怎么不對。那雪殺組,不是專門跟天雪皇族對著干嗎?這雷冰梵,怎么……”
“想這么多干嘛?”本來莊重嚴謹?shù)氖瘒首樱@時候卻打斷了他的話。
他停住腳步,仰望天上白云,悠悠說道:
“樓前輩,你聽說過嗎?有些人,飄渺高華,如同天邊白云,可望不可及,是你我此生永遠也追不上的?!?p> “就此事而言,你只需知道,雷皇子他說雪殺組能幫咱,就能幫咱;你我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p> “是,是!”豪邁不羈的樓老將軍,這時候卻服服帖帖,點頭稱是,不敢再多言。
再說蘇漸。
被雷冰梵引走一個咆哮者,雖說已經是引走了三分之一的敵人,但蘇漸看看那兩個塊頭很大的咆哮者,還是流露出一絲苦笑。
但事到臨頭,無論恐懼還是膽怯,都無濟于事——蘇漸這么想著,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只覺得這想法很熟悉。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來,原來這樣類似的話,秦玉教習曾跟他說過。
于是他覺得有點奇怪,平時聽著秦教習說那些勵志金句,只如同清風過耳,一個字都記不??;但這時候面臨危急,秦教習的諄諄教導,卻自動浮現(xiàn)在腦際。
一邊想著這些念頭,蘇漸一邊悄悄地跟蹤押送隊伍。
洛雪穹此時,正被幾條皮索綁著,被兩個咆哮者一前一后地夾著,踉踉蹌蹌地前行。
看著往日高冷如雪的清麗女子,這時候卻如罪囚一樣狼狽前行,蘇漸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時候洛雪穹,并不知道身后還有熟人在追蹤。
別看她只是少女妙齡年紀,但是極有見識的。不幸的是,正因為這樣地有見識,她才已經放棄了自己。
落入獸龍族之手,身處對方腹地,還由幾個咆哮者押送,洛雪穹斷絕了任何逃脫的念頭。
不過剛才,倒也發(fā)生了一件讓她十分吃驚的事情。
那就是悲苦絕望之際,竟然看見那個冷傲的天雪皇子,突然現(xiàn)身在這獸龍國腹地,還朝這支押送隊伍沖來,很顯然是要解救自己。
只是很可惜,最后事情的發(fā)展,還是符合了那個舉世公認的常理:
雷冰梵只是被一位獸龍咆哮者追趕,就狼狽不堪,根本來不及施展星流術,就落荒逃竄,生死不知。
但即使如此,洛雪穹也非常感動。
就在默默地為雷皇子祈禱祝福時,她也忽然想到一個敏感的問題:
“當日自己拒絕他的表白,究竟是對還是錯?”
本來她覺得此事毫無疑義,但看到雷冰梵竟然“孤身”深入獸龍國境,不顧實力懸殊挺身挑戰(zhàn)獸龍強兵,便讓洛雪穹內心起了一絲彷徨。
當然,較真說來,她此刻的心緒,倒不是后悔當初的決定,而是覺得在雷冰梵這樣驚世駭俗的英雄壯舉面前,她覺得自己非常愧疚。
“那他……會來嗎?”雖然知道自己已經身處絕境,不該想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洛雪穹的腦海里,還是忍不住浮現(xiàn)出那張有著笑容明亮的英俊面容。
“肯定不會的。相比天雪皇子的固執(zhí),蘇漸他……才不會做這種肯定會失敗的虧本買賣。”
這樣想著,洛雪穹內心中,竟為那個少年的明智而驕傲;但不知為什么,她的內心里,還是抑制不住地有些隱隱的失落。
這樣悲苦地走著,洛雪穹的眼神,偶爾無意識地掃過路旁。
“咦?這塊石頭好大?!彼S意地想道,“還布滿青苔。雖然這里離藥殺河不遠,有青苔的石頭很多,但這塊石頭,形狀和大小,還真的有點奇怪呢……”
雖然心里對路邊的奇石發(fā)表了看法,但絕境中的少女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雖然想了這么多,其實也只是沒什么主動想法的意識流。
只是,就是這樣她偶爾覺得奇怪的青苔大石頭,卻在下一刻,突然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