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蘇漸是什么人?簡直比鬼還機(jī)靈!
吳山云那一瞬間的驚詫,已清晰地映入蘇漸的眼簾,之后什么都不用說了。
不過光這些,作為推測證據(jù)而言,還太淺顯。
蘇漸熟讀玄武衛(wèi)案例,深知就算親眼目睹,還有誤判可能,之前他們玄武衛(wèi)成立之初有很多冤案,就是因為“看起來十成十是”,但最后證明,真的不是。
所以,他這些天整日潛伏京華城中,就是想進(jìn)一步探察,來確證心中的猜測。事實(shí)上,他還有個最關(guān)鍵的事情沒弄清楚:
如果最近針對他的一系列血義盟暗殺事件,真是吳山云在背后主使,那他到底是為什么?
蘇漸從來都相信,“冤有頭債有主”,除非碰上瘋子,否則這樣的大動作背后,一定有十分深刻的因果關(guān)系。很顯然吳山云名列“京華四杰”,肯定不是瘋子。
基于這些理由,這些天里,他一直在暗中觀察吳山云的日常行蹤。
大概又過了四五天后,看看天氣放晴,地上泥土變干,他便終于開始行動了。
這一天中午,蘇漸在暗中窺見,吳山云和往常一樣吃完中飯就出了門,于是他立即潛蹤躡足,不動聲色地靠近吳山云獨(dú)居的后院圍墻。
當(dāng)觀察左右,等到再無一個行人,他便猛地舒展身形,一掃先前不起眼的路人風(fēng)格,雙腳奮力跳起,手輕輕往圍墻上一搭,稍微一用力,就輕輕巧巧地翻過了圍墻。
到了墻頭,他低伏身形,觀察圍墻內(nèi)的情形。
當(dāng)確定下面并無陷阱后,他身子一翻,便如一片秋葉,悄無聲息地墜落在院墻下。
等他進(jìn)了院子,才發(fā)現(xiàn),吳山云果然是以武力聞名的京華四杰中,最為儒雅的那一個。
他這獨(dú)居的小院,本身并不大,不到一畝的方圓,一看陳設(shè)就頗簡樸。
但就是這樣簡樸不鋪張的小院中,假山、涼亭、魚池、竹林,卻是一個都不少。
而因為主人的匠心獨(dú)運(yùn),這么多元素集合在一畝不到的小院中,卻是疏落有致,入眼極為和諧。
見得如此,便連蘇漸也不得不在心中贊了一聲:“好家伙,別看這賊公子對我下黑手,看這庭園布置倒是蠻有品味?!?p> 雖然心中贊嘆,他手下的動作卻毫不拖泥帶水。
在庭園中左右觀看一陣,看看并無什么休傷生杜的隱藏法陣,蘇漸便輕快無比地掠過庭園,如一只雨燕穿房入戶,來到吳山云獨(dú)居的房間內(nèi)。
和庭園一樣,吳山云獨(dú)居的屋子布置也很典雅。
蘇漸先在書房中仔細(xì)搜看了一遍,暫時沒什么發(fā)現(xiàn)。
當(dāng)然這里不是他今天的重點(diǎn)。他很快穿堂入室,來到吳山云的臥房里。
很明顯出身大家的吳山云,對居家生活非常講究。他將坐臥起居的臥室,和吟詩作畫的書房,分得極為清楚,整間臥室里居然找不到一本書。
來到臥室里,蘇漸仔細(xì)地搜索這里的一切。
但讓他最后失望的是,別說什么換洗的血衣了,他犄角旮旯都翻遍了,這吳山云好像連當(dāng)日火楓林中的半根葉毛都沒帶回來!
正當(dāng)他有些失望,想從臥室中輕輕退出來時,眼角的余光,卻忽然落在了雕花紅木床前的梨木踏板上。他看見那里踏板上有條狹小的縫隙里,似乎嵌著個什么微小之物。
“那是什么?!”
雖然只是一瞥,蘇漸頓時來了精神!
他小心地蹲下身,近距離地觀看,發(fā)現(xiàn)踏板縫隙里嵌著一根極細(xì)小的草葉。
乍看上去,這草葉應(yīng)該是陳年的枯葉,因為此時呈現(xiàn)在蘇漸面前時,已經(jīng)焦枯不堪,甚至看得出來不止是去年的葉子。
不過,蘇漸端詳一陣,卻忽然大喜過望!
當(dāng)然以他的謹(jǐn)慎細(xì)心,還不肯就這樣下結(jié)論。
沉吟片刻,他忽然輕輕一揮手,這動作帶起的一陣輕微的風(fēng)聲,正將這縫隙中枯草帶起。
細(xì)小的枯草,在離地半尺的地方盤旋幾圈,便輕輕地落在了蘇漸的掌心里。
這時候,蘇漸并沒有睜大眼睛觀看,反倒是閉上了眼睛。
屏氣凝神了片刻,全神貫注的少年,忽然間展顏笑了。
“是木靈法力?!彼麕еσ庾匝宰哉Z道,“吳山云啊吳山云,你那招‘千草堅針’,果然霸道;雖然能讓草葉短暫堅硬如針,但卻大大透支了它們的生命力?!?p> 說到這里,他環(huán)顧四周一圈,心里暗想道:“你倒也算細(xì)心,只可惜,不小心帶回一根火楓林中特有的草葉,上面還殘留了一絲木靈法力。唉,果然那日林中對我下死手之人,就是你!”
終于確證了這一點(diǎn),蘇漸欣喜之余,也十分驚心。
他沒想到,如此出身大儒之家、本人又天下聞名的翩翩佳公子,暗地里竟然是血義盟亂黨的重要人物!
蘇漸不算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這時候,也忍不住在無人的吳家臥房內(nèi),感慨一聲: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啊?”
雖然確證吳山云就是幕后黑手,但蘇漸心中還有個疑問沒有解答。不管怎么說,他也不算什么玄武衛(wèi)的大人物,這吳山云怎么就盯上他了呢?
所以雖然看到枯草鐵證之后,蘇漸并不甘心就此離去,而是又返身回去在各屋開始第二遍查探。
真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當(dāng)他重新在吳山云書房中小心翻找時,終于又看到一樣先前忽視的東西。
那是墻角一個不起眼的藤木書箱,在書箱蓋頂上,隨意地堆疊著一些畫稿。
本來這種畫稿,在舞文弄墨的文人書房里很常見,蘇漸不指望在這里能發(fā)現(xiàn)什么重大的證據(jù),因此先前那一次便沒重點(diǎn)查看。
但是當(dāng)他返身回來,開始一張張翻動畫稿時,在翻到某一張畫時,他本來不停捻動的手指,忽然間停住了。
很快,蘇漸小心翼翼地抽出這張畫,便看見這張上好的宣紙上,正用工筆畫法畫了一對男女;這男子劍眉星目,女孩兒曼妙美麗,兩人互相倚靠,正是郎才女貌。
吸引蘇漸注意力的,并非因為這幅畫出色的畫工,或是討喜的主題;他一眼就認(rèn)出的是,這畫中男女二人,一個是吳山云,另一個竟然是他的老熟人,古玉妃!
如果說,畫中這兩人的姿態(tài),互相隔離,姿態(tài)自然,也就罷了;因為大家都是京華名流,偶爾在什么場合相聚,被好事之人繪影圖形,也不算太特別。
但特別就特別的是,這畫中的吳山云和古玉妃,竟然舉止十分親昵,確切地說古玉妃就是依偎在吳山云的胸前!
這一下,頓時讓蘇漸大吃一驚!
猛然間,這幅畫就好像一個開關(guān),一下子讓蘇漸明白了很多事!
“原來,那回學(xué)院中夜逐亂黨首領(lǐng),很可能就是吳山云!”
“為什么黑影對仙霞別院輕車熟路,還在古玉妃居處附近消失?分明他們早有私情!”
“后來古玉妃對我百般接近,定然是替她這個暗中的郎君戀人探聽消息!”
“啊,對了!”蘇漸心中最后一個疑惑,也豁然解開了,“為什么火楓林中會遇襲?想起來了!那之前古玉妃正跟幽小眉胡鬧,看在吳山云眼里,定然以為自己的愛侶,正為我蘇漸爭風(fēng)吃醋了!”
一念及此,蘇漸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哎呀!‘賭近盜,奸近殺’,古人果然沒騙我。只是,我太冤了!”
他一臉苦笑地想道:“如果我和那熱辣女先生真有什么,也就罷了;但古玉妃分明虛情假意,我也根本流水無情,怎么就讓吳山云誤會了呢???!不對啊——”
蘇漸忽然變得很吃驚:“這事情,我都看得出,那吳山云的聰明才智,肯定比我不知高了多少倍,沒理由看不出這一點(diǎn)啊?”
他卻不知,情愛這種事情,很多時候很難說得清;這世間有三件事最容易讓人喪失理智,一個是“名”,一個是“利”,還有一個就是“情”。
雖然年紀(jì)不大的少年,還沒能完全解開這個困惑,但并不影響他對整個事情的判定。
這時候,他的目光,停留在畫像的落款上,見寫的是:
“云留玉影于乙未年丁亥月”。
云留玉影,只不過再次確證畫中人物的身份;對蘇漸來說更有信息量的,是這時間落款。
乙未年丁亥月,正是三年前的差不多這時候。
看見這三年前的落款,蘇漸便忽然意識到,吳山云和古玉妃的地下私情,至少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整整三年!
其實(shí),對古玉妃血義盟成員的身份,蘇漸早就猜出;但今日對此事,他還是有了個重大的突破:
原來古玉妃不僅是血義盟成員,還是亂黨首領(lǐng)之一吳山云的地下戀人!
想到這一點(diǎn),蘇漸不由得一聲苦笑。
他看看四周,再想起古玉妃那張看似火辣熱情、卻忠貞內(nèi)蘊(yùn)的俏靨,忽然間覺得一陣意興索然。
于是他不再逗留,手腳利索地將一切恢復(fù)原貌,便沿著原路,悄悄地退出了吳家庭園。
等重新回到京華城的大街上,他遠(yuǎn)眺了一眼東城樓上正低垂的云空,心中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做了。
就在蘇漸潛入?yún)巧皆萍艺倪@一天,恰好傍晚之時,吳山云也在京城郊外一座廢棄的院落中,與古玉妃私會。
和以往的柔情蜜意不同,這一次的相會,兩人間卻充滿了火藥味。
見面之初,清寒冬風(fēng)里,斷壁殘垣間,只聽吳山云說道:“玉妃,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真的很痛心?!?p> 很顯然,古玉妃是第一回聽自己的情郎這么說。
剛開始她差點(diǎn)以為,情郎是在說自己今天的面貌妝容有什么不妥;當(dāng)她反應(yīng)過來真正的含義時,便吃驚地看著吳山云,一臉迷惑地問道:“山云,你說什么吶,我變成什么樣子了?”
“不就是勾引那個黑衣衛(wèi)小賊嘛!”很明顯,吳山云對此事隱忍已久,這次一說出來,他就沒準(zhǔn)備委婉措辭。
果不其然,聽他這么一說,古玉妃先是一驚,但很快眼圈就紅了。
在外人面前熱辣高傲的女教習(xí),這時候卻變得如同一個小女人。
她仰望著自己親愛的戀人,哽咽著說道:“山云,你誤會人家了。都是那一晚你被蘇漸追蹤,我怕他看出來什么,便故意接近他,看看有什么對你不利的地方——”
“得了吧!”
對外人溫文爾雅的吳山云,這時候卻嗤之以鼻,不僅無禮打斷古玉妃的話,還大叫道:
“誰不知道,那次之后,姓蘇的這條小黑狗根本對我沒什么動作。倒是你,幾次三番去纏人家,還探聽消息呢,都是借口,是自己想漢子了吧?!”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古玉妃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情郎,仿佛不認(rèn)識了他一樣。
“為什么不能這么說?”吳山云梗著脖子道,“許你做,不許我說嗎?什么道理!不過,我不怪你。”
剛才惡聲惡氣的公子,忽然語調(diào)轉(zhuǎn)柔:“玉妃,你要相信我對你的一片心意。你知道嗎?即使你做出這樣的事,我也不會怪你。”
“要怪就怪那個小賊,分明是他先動了心思,才會故意勾引你。”
“放心,玉妃,就算你一時差了念頭,我也會幫你解決。都怪那個小惡賊,我會讓他消失的!”
聽他這樣說,古玉妃卻絲毫沒有什么感激。
聽到這里時,她倒是猛地一驚,不知想到什么,脫口便叫道:“原來,火楓林之事,是你做的!”
“當(dāng)然?!眳巧皆坪俸僖恍?,“當(dāng)然是我做的了!你不覺得這樣很妙嗎?既除了朝廷的走狗,又消弭了咱倆的麻煩,正是一舉兩得。怎么,難道你不這么認(rèn)為嗎?”
對他的發(fā)問,古玉妃卻沒接茬;她只是喊道:“你怎么能這樣?幽小眉那樣的小女孩,你也能下得了手?!”
聽得愛侶的這樣指責(zé),吳山云很想說,當(dāng)時是這小女孩自己多事,無緣無故沖出來救蘇漸,是她自作自受。
但沉默了片刻后,他卻看著古玉妃,冷笑說道:“那是她該死。玉妃,你不覺得這樣對你正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