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險路
偶有清風(fēng)吹來,丹丘城中的鳳凰花旋轉(zhuǎn)飄落,宛如火鳳落羽,場面唯美無比。
而更壯美的景色,來自于南方遠處的晶海。
紅焰晶海,本就是南方大湖,由于湖水中富含火系星輝之能,便讓整片湖泊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火紅色。
這種紅色因為來自于火系星輝之能,其色彩的濃淡便和湖水的密度大有關(guān)系。
于是此時蘇漸看見,當(dāng)風(fēng)拂湖面,晶海泛波,便折射出迥然不同的光影。
它們或彤紅,或淡赤,還因為風(fēng)波的流動而不停變幻;從他的這個角度看去,就好像整片晶海中云霞流離,還有什么奇妙的火紅大魚在往來游弋。
“吳德——”似乎沉浸在美景中的少年,卻忽然扭頭喚那位玄武衛(wèi)駐地管事。
“小的在!”一個瘦小精干的中年人,連忙上前答應(yīng)。
“我問你,本觀察使的前任是怎么死的?”蘇漸看著他道。
“您說于大人???唉,”管事吳德嘆了口氣道,“不就是兩個多月前,他被行營阮大總管派去炎風(fēng)原,偵察火妖王的動向,結(jié)果就再沒有回來?!?p> “這么說,他是死了?”蘇漸問道。
“應(yīng)該是死了。”吳德苦笑道。
“什么叫‘應(yīng)該’?難道此事你們也未能確認?”蘇漸刨根問底道。
“大人,是這樣,”吳德解釋道,“雖然于大人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但后來幾次火妖軍挑釁,都把他的衣服冠帽挑在陣前,叫囂說咱們的大官已經(jīng)被他們生吃了!”
“?。?!”饒是蘇漸膽大,聽得吳德這么說,也忍不住脫口驚呼。
這時旁邊的亞颯固然驚詫,那唐求胖乎乎的臉上,更是變得血色全無。
“唉,”這時還聽得吳德一臉可惜地道,“于大人他雖然不像蘇大人這樣年輕,但也才三十出頭,聽說家中還有兩個幼子,就這么活生生沒了?!?p> “唉,想起來了,于大人他笑起來,也和蘇大人您一樣的明朗親切,怎么就這么短命橫死了呢……”
“你怎么說話吶?”唐求叫道,“什么叫和蘇大人一樣?你讓咱蘇兄弟和短命鬼一樣,你什么意思?”
“怪我怪我!掌嘴掌嘴!”吳德一臉惶恐,輕輕打了兩下自己的嘴,苦笑道,“您看,小的又說錯話了。我這不會說話的毛病,什么時候才能治好?再不改好的話,我這輩子恐怕永遠無法升遷,一輩子都要困在這邊地小城了。”
“無法原諒!”一直沉默的亞颯,忽然開口叫道,“和蘇兄一樣笑容的人,也遭橫死,絕對不可原諒!”
“對對!不可原諒!”唐求跟著喊了兩聲,緊接著看向蘇漸,用哀求的語氣道:“蘇漸,好兄弟,要不對付火妖的事情,我就不參加了,好嗎?我就看家好了?!?p> “為什么?”蘇漸不解地看著他,“來之前,不是你叫得最厲害,說要沖在最前面、把那些作惡的妖族一掃而光嗎?”
“我是這么說過,可是……吃人吶!”唐求拿手在自己身上比劃,表情十分憂郁,“你看我,一身肥膘,分量十足,平時還十分注重保養(yǎng),肉質(zhì)一定鮮美;要咱哥幾個和火妖對敵,那些妖人肯定優(yōu)先吃我!要不我還是不去了?!?p> “你說不去就不去?”亞颯冷冷地說道,“先前還賭咒發(fā)誓,要助蘇兄建功立業(yè);怎么,現(xiàn)在還沒上場,就被個傳聞給嚇尿了?”
“誰嚇尿了?”見是亞颯說他,唐求不樂意了,“我只是有點害怕,說著好玩嘛。難道你亞颯不怕?”
“還真不怕?!眮嗭S沉聲說道。
“都別吵了。”蘇漸道,“相信我,敢把你們帶來,就必定要把你們?nèi)毴矌Щ鼐┤A去。唐求你也別眨眼睛,怕死乃是人之常情,就算我蘇漸膽子比你大,也不能說我不怕死?!?p> “你看你看!”唐求頓時來了勁,沖亞颯叫道,“連蘇漸都怕死!”
“他是說,不會無謂送死。”亞颯冷冷道。
“都聽我說,”見兩人又要吵起來,蘇漸忙道,“別說死不死的,還真不吉利。咱兄弟幾個頭一回一起執(zhí)行皇朝任務(wù),怎么說都要來個開門大吉。吳德,你先下去,有事再叫你?!?p> “是?!币恢痹谂赃吅蛑墓苁?,聞言懂事地避了出去。
目送他走遠,蘇漸這才說道:“亞颯,胖子,你們說說看,阮總管‘火晶誘敵’之策,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無非行險冒進,好大喜功唄?!碧魄蟛恍嫉溃拔铱茨切“啄樀臉幼?,就知道他不是好人;拿火晶引誘火妖兵,他怎么想的?要立功也不是這么立的,火妖可真吃人吶!”
“沒這么簡單?!眮嗭S冷靜道,“胖子,咱都別忘了,那阮大人外號叫啥。玉面狐啊,他的想法這么容易讓咱猜到?”
“也不一定。”蘇漸忽然輕輕一笑,道,“先前從議事廳里出來,我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本來百思不得其解,剛才胖子一嚷‘要不我還是不去了’,我卻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p> “哦?什么想法?”亞颯和唐求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在想,那阮天擇,是不是也是和胖子你打的同樣主意;這誘敵戰(zhàn)中,他是不是……也不太想去了?!?p> “啊?”唐求脫口道,“難道這廝也跟我一樣被吃人火妖嚇尿褲子?”
“不是,”亞颯道,“我知道蘇兄的意思了。那阮天擇很可能假說救援,其實要逡巡不前,故意錯過時機,讓折沖府兵損失慘重,讓那批火晶物資也丟失。”
“對!”蘇漸拍手道,“別看他說得天花亂墜,看他種種設(shè)計,總覺得正想‘順?biāo)浦邸?。否則按眼下形勢,實在想不出他這大總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行險冒進?!?p> “哎呀!”聽得他這么一說,亞颯也醒過味兒來了,立即就意識到一個嚴(yán)重問題,“蘇兄,難道說,他安排我們?nèi)虆⑴c,也要把咱兄弟幾個折在里面?”
“正是?!碧K漸看著他,輕輕說道。
“媽呀!”唐求立時一聲慘叫,“還真要送我們?nèi)ソo火妖吃??!嫌他們沒食物嗎?!”
“胖子,不是我嚇你,”蘇漸看著他道,“本來還真可能是這樣。別忘了,我那前任是怎么死的。這阮天擇實在可疑?!?p>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道,“既然我們已經(jīng)隱約猜到他的計劃,他就萬難害到我們。不管怎么樣,我們只要記住一件事,就一定可以化險為夷?!?p> “什么事?”唐求和亞颯異口同聲問道。
“那就是,任他奸計千百條,我就抓住一點:他不想干的事,咱們干!”
堅定地說完這句,蘇漸忽然一笑,沒頭沒腦地說道:“你們知道,此地有個挺有名的東西,叫‘儺舞’嗎?”
“儺舞?”亞颯聞言一愣,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蘇兄說的是那種穿戴鬼面、跳怪舞,用來驅(qū)逐瘟疫之神‘儺神’的祭禮舞蹈嗎?”
“對?!碧K漸道。
“為什么蘇兄忽然提起這個?”亞颯疑問道。
“入鄉(xiāng)隨俗嘛?!碧K漸神秘地一笑,“驅(qū)瘟神,這用意好!所以過幾天,我們就在炎風(fēng)原中,給阮大總管演一場好戲吧!”
當(dāng)蘇漸說此話時,落日恰好已沉至西方的地平線。
今天是個好天氣,所以漫天的流云正被落日余暉染成了鮮艷的霞彩。紅焰晶海的顏色,到這時也散發(fā)出夕霞一樣的顏色。
此時不說話了,蘇漸三人眺目南望,正看到那紅焰晶海與霞彩云天,失去了明顯的邊際;整個霞空與赤海上下連成了一片,如同一整片巨大的粉紅絹帕,呈現(xiàn)出一種從未見過的夢幻奇景。
這時候的丹丘城,白石墻壁也被霞光涂滿,顯現(xiàn)出一種光潤的質(zhì)感,正如同紅晶族美女的肌膚顏色……
身在城中的這幾個少年,并不知道,就在他們感嘆驚奇晶海的夢幻美景時,那晶海畔的紅晶族人,北望他們這座丹丘城,也如同看見落入凡間的瓊樓玉宇……
就在三天后,阮天擇的“火晶誘敵”計策便開始實施了。
那折沖都尉步凌空,搜羅了手頭所有的兵力,湊了大概二百來人,便護衛(wèi)著火晶熔爐工場近兩個月的產(chǎn)出,開始離開晶海,踏上炎風(fēng)原。
炎風(fēng)原,顧名思義,因為西邊靠近火熱的紅焰晶海,不僅整個原野中的山石泥土呈赭紅色,就連回蕩荒野的風(fēng)也都帶著炎熱的氣息。
在這樣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下,炎風(fēng)原中的草木禽獸都生得千奇百怪,并且以火系魔植、妖獸為主。
且不說這些生靈如何古怪,就說步凌空現(xiàn)在帶人走的這條路,也顯得頗為詭異。
這條路的兩側(cè),峽谷不像峽谷,溝壑不像溝壑,丘陵不像丘陵;總之一群人就在羊腸一樣的碎石路上前行,兩邊石柱石崖遍布,個個張牙舞爪,如同猛獸鬼魅,隨時擇人而噬。
在這樣詭異陌生的野路上前行,別說一般人了,就連青龍折沖府兵這樣的精兵強將,也忍不住心底發(fā)憷。
走上炎風(fēng)原不久,步凌空手下那個名叫“蕭安”的團校尉,前后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好幾遍,便跑到主將面前說道:
“步大人,屬下怎么看那些玄武衛(wèi)的人,并沒有來?”
“哦?”步凌空還沒注意此事,聽蕭校尉這么一說,也前后看了一遍,便有些驚訝。
“咦?老蕭你要不說,我還沒注意?!辈搅杩沼挚戳艘槐椋_認道,“那小蘇觀察,還真地沒如約出現(xiàn)。不過也許他們在前面等我們匯合吧?!?p> 步凌空倒是這樣善意地猜測蘇漸;只是他們又走了一程,幾乎都走出去十來里地,卻還是沒看見蘇漸他們的人影。
這一下,那個長相粗豪的中年校尉蕭安,就變得很不滿了。
他跟步凌空道:“大人,您倒是心好,可是那些玄武衛(wèi)的,還沒出現(xiàn)。看來還是怕死吧!想想也是,幾個京城來的小少年,來這兒游游湖、賞賞景也就罷了,還真指望他們上戰(zhàn)場?”
“不對啊,”步凌空想了想道,“上回行營議事廳中,那小蘇大人在阮總管面前,可是豪言壯語,拍了胸脯答應(yīng)的。”
“那時候應(yīng)該是真心,”蕭校尉撇撇嘴道,“只是初來乍到,還不了解;估計回去一打聽,原來那火妖未開化、極殘暴,會吃人的,便嚇尿褲子,這會兒正在家洗褲子吧!”
“老蕭,不要這么刻薄?!辈搅杩湛粗荒槻粷M的下屬,嚴(yán)肅道,“火妖殘暴,他們這個年紀(jì),害怕也是正常的。反正本來他們就算來了,也只是跟著敲敲邊鼓,來不來實際是沒什么大關(guān)系的?!?p> “好好好,唉,大人您就是寬厚?!笔挵残N緹o奈地道,“那我老蕭也不多啰嗦了,否則顯得不愛惜幼小。得,我還是去前面規(guī)整隊伍吧!”
“這就對了!”步凌空笑罵道,“你一個老行伍,跟幾個毛孩子計較什么?快干你該干的事去!”
他們這一路上,除了這個小插曲,其余時候都是風(fēng)平浪靜。
甚至他們走走歇歇,都走出五六十里了,卻連根火妖毫毛都沒看見。
“看來,阮天擇這計策不管用。”步凌空心想道,“這都走出這么遠了,只要再過三分之一路程,我們就將穿過炎風(fēng)原了?!?p> “火妖兵要是再不出現(xiàn),我們就快跟風(fēng)暴之墻的青龍軍輜重營接上頭了?!?p> 想到這里,步凌空忽然笑了起來,自嘲想道:“步凌空啊步凌空,你本來不就是希望如此嗎?手頭這點兵力,縱使行營親衛(wèi)軍會來救援,終究會有損傷,實非好事。怎么現(xiàn)在火妖不出現(xiàn),你倒反而還不樂意了呢?”
剛想到這里,心情放松的步都尉,卻忽聽得前面有人驚恐地喊道:“火妖!火妖來啦!”
“什么?!”還沒等步凌空反應(yīng)過來,卻只見得原本安靜的荒野中,忽然間如同沸騰一樣!
尖利的呼嘯,猛然無比刺耳地響成一片,本來它們已經(jīng)足夠難聽,卻還夾雜著各種呼喝喊叫,簡直如同鬼哭狼嚎,讓人耳朵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