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遠夕沉沉地睡了一個月。
在“被劫”的那一段時間里,未曾醒來過。她只覺自己好似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有人給她吹奏笛樂,那樂曲尤為優(yōu)柔,令她睡得莫名安穩(wěn)。
當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子,面對映入眼簾的人,她并不驚訝,也不害怕。她沒有心,本應(yīng)如此。
“你醒了?!辟硐山o她倒了一杯水,怕她沉睡太久喉嚨干燥,一點一點地喂給她喝。
慕遠夕問,“這是哪兒?”
房間很明顯不是北幽帝宮的華麗,而是清樸簡單,燭火焜暗,倒是干凈整潔,已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上房了。
夙仙以往在她面前給她看病時,都是冷漠無畏的樣子,來自醫(yī)者的叮囑說得好像閑聊一般無關(guān)痛癢,仿佛一點也不在乎她的生死。如今離了北幽帝宮,不在北幽帝的勢力范圍,他便無需再洋裝什么了,她現(xiàn)在沒有心,她已忘卻了過往種種,而他這個唯一還帶著過去回憶的舊人,又何須再繼續(xù)自欺欺人。
他在她面前,終于揭下戴了許久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原本的真面目。五官如雕刻般硬挺,劍眉如飛,不怒自威。可在她面前,他卻眼眸似水,像哄孩子一般,柔軟地看她:“我想你一直待在宮里,一定悶壞了,所以帶你出來走走?!?p> 慕遠夕定定地看著夙仙,對眼前之人的新面貌一點也不在乎,也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淡然地又問:“那你能帶我去余云山嗎?我聽白耳說,那里很美?!?p> “夙仙”沉眸,英氣十足的臉龐卻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終是撒了個慌:“春季已過,桃花落盡,那里已跟普通的山林無甚區(qū)別了。若你想去的話,待得明年開春,我?guī)闳ツ抢镒∫欢螘r日?!?p> “可是白耳說,那里的桃花常年不衰?!?p> “夙仙”微微皺眉,似悵悵嘆了口氣,臉上的笑意卻依舊:“丫頭,我答應(yīng)你,我一定會帶你去的。”
慕遠夕體質(zhì)虛弱,本不能長途跋涉,“夙仙”便只得帶著她徐緩行進。
她問他,“我們要去哪里?”
他望著遠處無盡的荒蠻,神色也忽如這天地一般沒了日夜,混沌迷茫。
“我也不知道……丫頭,我在找你的心。我不知道你的心在哪里,那妖僧連北幽魔帝都找不到,我不知道我把你帶在身邊,讓你跟著我一起吃苦,是否害了你……不過,丫頭,你以前說過,你相信我的,對么……”
說到最后,就連他自己都似乎沒了信心,聲音越來越小,最后那一句“相信”,微弱的幾乎側(cè)耳難聞。
“丫頭,以前……終究是我負了你?!弊詈?,他又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不論如何,我都甘受。”
而慕遠夕聽他說了這么多,卻也只是一臉木然的樣子,她沒有心,又如何聽出他話中之意,不過傀儡一般,任人擺布罷了。
慕遠夕于是默默地跟著他,繼續(xù)流浪。天地?zé)o日無月,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走了多久,直到在一片荒蕪的丘陵之地,風(fēng)沙席卷中,殺出一名紫衣女子。
天地未變之前,她曾是整個南肇國男子心中的夢中佳人,國字第一號琵琶手,妙音閣閣主,秋紫璃。
世事變幻,她的妙音閣仍在,而且趁著這亂世,集結(jié)難民,逐步擴大,如今她妙音閣在南肇國乃至整個天下,風(fēng)生水起,勢力不容小覷。
“哼,沒想到吧?”
但見秋紫璃高高立于丘陵之上,風(fēng)沙微拂,朦朧中見她身后一片濃墨,是她率領(lǐng)的眾門徒,看那黑壓壓的陣勢,少則百十,多則上千。
“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皇室東宮,如今竟淪落為風(fēng)餐露宿的流浪客。而我,竟能這般居高臨下地看著你,就像天上的雄鷹,看著草堆里垂死掙扎的兔子一般,哈哈哈哈哈——”
秋紫璃長得何其美艷,一雙會勾魂攝魄的眼睛,此刻充滿陰鷙的笑,笑聲充斥荒漠蒼穹,久久回蕩,少傾,戛然而止——“還有你!”
那個“你”字,就如一支鋒針直直射向一臉漠然的慕遠夕。
“夙仙”連忙往前一步,把慕遠夕護在身后。
秋紫璃見此,陰鷙的目光恨意更深。
“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將你得而誅之,以還這天下太平!而你,卻還逍遙自在地活了這么久!依我看,你既然都沒了心,那我便將你這副軀殼也一起送入土為安吧!”
“有我在,你休想動她!”“夙仙”一聲怒喝,接下了秋紫璃憤恨甩出的第一招攻勢。
在慕遠夕身后,無數(shù)腳步重重而來,卷卷黃沙,翻起凌冽風(fēng)暴。而她依舊漠然地,毫無表情地站在那位名喚“夙仙”的男子身后,就像一個木頭人一般。
仿佛他即將面臨的一場勢孤力弱的刀光劍影,與她沒有任何干系。
漫漫風(fēng)沙,遮天蔽日,天地昏暗中,一片廝殺。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一身雪白衣裳,如天人一般孤立于戰(zhàn)爭之外,被所有人認為沒有心的女子,那面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龐,漠然不動的神情之中,竟閃過一瞬的笑意。
如白駒過隙,剪影般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