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薛霽不止此刻,從來他都心中暗恨,若是當初……
一聲瓷杯的磕碰聲喚他回神,余下眾人都驚了一驚,才發(fā)現(xiàn)旁桌忽的來了個女人。
一身頂好的蜀錦,淺青色混著深墨,交織著大片的唐草紋,窄袖細腰,都纏著一圈圈銀絲絞出的奇美紋路。
她面上戴著一張金絲纏制的面具,只一雙靛色的眸子,瀲滟水光,雖然沒有露出長相來,卻莫名地叫人覺得這是一位美人。
雖然這些官宦子弟習武大多都是花架子,但到底還是個正常人,有眼睛有耳朵,竟然無一人發(fā)覺這女子是何時來的,卻是叫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薛霽寒著臉不說話,眾人面面相覷,薛七郎年歲最小,人最輕狂,得了薛霽默許,便起身朝孟青走過去,頗有些輕佻地說:“這位……姑娘,何時上來的,怎都不說話?莫不是瞧著我們郎君沈腰潘鬢,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不成?”
話畢,他并著兩個庶出的哥哥都嬉笑了起來。薛府門禁頗嚴,庶出子難得能跟著出門一趟,現(xiàn)下銷金窟里遇了個美人,哪有不興奮的道理。
他其實也并非不知出門在外謹言慎行的道理,但他為薛霽馬前卒,該他做的他做好便是,不該的想也不需想,只是囂張一些也無傷大雅。
再說這樓里能見到的女子不管通身氣派有多唬人,到底都是漂泊浮萍,不就是養(yǎng)來供人取樂的么?
孟青倒是料想到這些世家公子平日里閑的,嘴里肯定不干凈,不過這話聽著沒什么意思。
她放下茶盞,偏頭一個一個掃過他們的眉眼,道:“‘沈腰潘鬢’未曾得見,倒是有幾個賊眉鼠眼的混子,礙眼?!?p> 薛七郎便一怒,伸手就要拉住孟青璚,心道好個小娘皮,這都不聲不響摸到爺們這邊來了,卻裝什么清高,以為能叫人另眼相看不成?偏要叫你知道爺爺?shù)膮柡Γ?p> 這處也就這么點地方,擺上兩張桌子并著幾把椅子就更是窄小了,薛七郎又生的有幾分高大,勉強算是虎背熊腰,這樣往孟青那邊沖,明明是為欺負人去的,竟也有勇猛之相。
孟青似是眼睛里根本沒有這個人,也絲毫感覺不到他這塊頭帶來的壓力,目光定定地落在薛霽身上,這般“專注”卻叫他在不快之余,更是生出了一分忌憚。
倒也不是薛霽生的一雙慧眼,在這短短的一瞬拋開了他生來便難改變的傲氣,看穿了孟青不好惹的本質(zhì),只是一種本能,或者說直覺。
更簡單地說,能夠這樣鎮(zhèn)定,且還不是裝出來的,這女人不是個有真本事的就是個瘋子,可這兩者都不好惹。
電光火石地一瞬,面露兇狠之相的薛七郎卻猛地往旁邊桌上一倒,慘叫起來。他的聲音之慘烈似乎直入旁人的靈魂,叫人未曾親身經(jīng)歷,也能感覺到極大的痛苦。
幾人心中具是一寒,再定睛一瞧,才看見薛七郎的手掌被女子小指粗的金針穿掌而過,竟是被定在了桌上。
接著他便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痛苦不已。他覺得自己的手掌一時極熱,一時又冷的很,好像已經(jīng)不再屬于自己。但薛七郎的神色卻不見有悔意,反倒是逞著一口怨氣,張口便要辱罵。
他這薛家庶子雖有個少爺?shù)拿^,在府中卻不過是比奴仆好上一點兒,在外面要給嫡出的薛霽端茶遞水,在府中也是常做下人的活計的,可這竟然也不能算是苛待他了,起碼長這么大來,他還從未受過這樣的傷。
薛伯霖忙使了個眼色,叫薛三郎和薛六郎捂住了他的嘴,自己則起身,朝樓下朗聲笑道:“紅閣美人名不虛傳,竟把我兄弟魂兒都攝了去,不甚打翻了茶水,驚擾各位了,我在此替他賠個不是?!?p> 樓下觥籌交錯,美嬌娘在懷,絲樂聲只是停了一瞬,似與樓上成了兩個世界。
薛家?guī)讉€人只當他們是不愛管閑事,孟青卻隱晦地往樓梯口處看了一眼,只看見一閃而過的緋紅衣衫。
回到房梁上蹲著的沈遲寒也見到了魚娘的身影,傳音道:“該守信的時候背信棄義,幾乎撕破臉皮之后又信守承諾,你們女人都這么難以捉摸嗎?”
孟青嘴唇微動:“我才不懂你,是這幾日過得太安穩(wěn)了,還懷念起被我捉弄的日子了嗎?”
饒是知道孟青此刻看不見他,沈遲寒還是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可弄不明白你和別人的那些彎彎繞繞,想多了也頭疼。我方才出手試探,薛霽身邊確實不曾跟著高手,接下來你們要談的事情想來也不方便我知道,我這就回去了。”
他跟著孟青出來,也是因為她前段時日受過的傷還未好全,連累內(nèi)力也不怎么使得出來,可見了沒有高手在此,魚娘也應是不敢再對孟青出手了,剩下幾個公子哥,實在不是孟青的對手。
沈遲寒只為保全孟青的安全,但她要做的事情他不會插手,也知道接下來她與薛霽之間談論的事情不太方便自己知道,索性先走了。
孟青也不是專把他當做是自己的護衛(wèi),道:“師兄慢走,等后日我家開過祠堂,什么瑣碎事都結束了,我請你去雀珍舫吃酒?!?p> 沈遲寒的笑聲漸遠:“我記住了,就怕你蹚這趟渾水,得忙的腳不沾地了?!?p> 有沈遲寒在暗處驟然出手,薛七郎還未觸碰到孟青的衣角就已經(jīng)給她行了個大禮。他們只以為是孟青動的手,卻沒瞧見,只覺得這女子著實厲害了些,也十分陰毒,當下就有些忌憚了。
而薛霽還穩(wěn)穩(wěn)地坐在原處,揮手叫擋在自己身前的薛伯霖讓開了些,看著孟青問道:“你是何人?”
他說話自有一股貴氣,雖不咄咄逼人,但就像他不把玩意兒當人一般,如今看孟青,也是居高臨下,好像根本不將面前的威脅當真,哪怕方才他就有所預感,此刻面對孟青,他也不曾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