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春是微風(fēng)細(xì)雨，一年之初最溫柔的時節(jié)，夏卻是濃綠之中蟬鳴陣陣，端的是聒噪，現(xiàn)在春末夏初，明都城的百花換了心綠，但卻是最舒適的時候。
雀珍舫其實(shí)已經(jīng)是百年的老鋪?zhàn)恿?，不過聽說前段時間換了新主人，由“樓”改稱“舫”，又請了大江南北的數(shù)位名廚坐鎮(zhèn)，從里到外煥然一新，一時間竟是超越了崔陽樓，成了明都城最炙手可熱的食肆。
這食肆名字里的“雀珍”二字，原來在明都城的文人墨客之間就流傳頗廣。原樓恰在明月河畔，遙望松月湖，河湖相交的地方有一處往外伸出的尖角，旁邊一座年歲堪比外城墻的舊亭。
春風(fēng)入雨地，流徵歸商亭。
肚里有墨水的最是喜歡將見到的景色和巧合化用出來，不論是湖畔婀娜的柳枝，檐角輕靈的風(fēng)鈴聲藏在風(fēng)里，燕子在歸商亭的檐下筑巢……好景色得配好詩文，多年來才子在雀珍樓留下的詩詞有許多，所以也有許多人覺得，這食肆名中的雀珍之意，恐不在菜肴，而在布置之人的心意
而今換了主人，直接臨水的那一面改成了樓舫的模樣，倒是有趣。若是在梨花盛景的春時臨窗而坐，推開窗子便能直面那綿延的白色如雪，現(xiàn)今的綠意之美也不遑多讓。
旁人只道這新主人有萬貫家財(cái)可以肆意揮霍，倒也弄出個有趣的模樣來，卻是不知這雀珍舫如今也是千機(jī)樓名下的產(chǎn)業(yè)。
掌柜的姓彭，唯有他知道此間主人是孟青，也親眼見過她的模樣，所以到這里來不怕底下人露出異樣壞了主人的事。
孟青領(lǐng)著一大家子人進(jìn)門的時候他便等在柜臺處，孟知瑫要定二、三樓的包間，他得了孟青隱晦的指示，便上前來賠笑說：“幾位少爺小姐，真是抱歉了，小店包間已經(jīng)被定完了。不過小店新改了格局，在大堂里也無人能窺伺幾位小姐的嬌容，您幾位看？”
說是孟知瑫請客，但他也很明白自己已經(jīng)上了孟青的賊船，輕易下不來，也輪不到他做主。不過他倒是不在乎有沒有包間的，一看孟青同意了，便徹底沒了異議。
新建好的雀珍舫倒也大膽，旁的食肆都恨不能在大堂里擺上最多的桌椅，招待普通百姓，多是嘈雜的。這里卻將人來人往的地方用屏風(fēng)相隔開，寧愿少搬出幾張桌椅來，雖然沒有包間那般徹底隔絕，可也叫人覺得幽靜安全。
食肆就是講究個新鮮，孟知瑫開口點(diǎn)了幾樣時興菜，把孟纴嚷嚷著要吃的都帶上，也加了不少小姑娘們愛吃的菜肴。他平日里都叫人覺得囂張，可照顧人時卻不動聲色，也不圖別人的稱贊。
屏風(fēng)上多是花朵圖樣，不是用畫的，而是用了多種的繡法。姑娘們喜歡這個，便湊近了去瞧，孟青、孟慕瑤和孟知瑫則穩(wěn)穩(wěn)地坐下，一看便是“大家長”。
孟維則是站在旁邊想了想，才挑了個不遠(yuǎn)不近的位子坐下，一邊看著那些小姑娘們不要亂跑或者弄壞了店里的物件，一邊又偷偷地將余光轉(zhuǎn)到孟青的身上。
他今年已經(jīng)十三歲了，承蒙孟知瑫私下關(guān)照，也能讀書識字，日子說艱難也不算艱難，只是在府里頭沒什么人記掛著。
他本來也覺得這位三姐姐就算不是齊氏那類人，也不會和他們這些庶出的有什么聯(lián)系，卻沒想到今日被一同帶了出來，說要下館子。
竟還是孟知瑫出錢。卻讓他的一些猜測落了空，一時間完全猜不到孟青想要做什么，也完全沒法子確定今后該是恭恭敬敬地喊她姐姐，還是求她幫幫忙，讓自己快些脫離孟府這個深坑。
昨夜嫡小姐嗆聲繼母的事情他也聽說了，孟青看來不是個繡花枕頭，應(yīng)當(dāng)是有底氣的，可就不知道她是不是那等心腸熱忱的人了。
不過一會兒，小二先送上兩碟點(diǎn)心。這些點(diǎn)心不光味道做的一絕，就連模樣也是少有的好看，粉底的盤子，鯉魚形狀的糯圓里包了鮮花做的餡，咬開后伴著糖蜜緩慢流出；晶瑩如冰的團(tuán)子里是糖水混著干梅花，微甜而清涼。
每一樣里都摻著花，皮和餡都是奇妙的搭配，且在一碟里獨(dú)一無二。
因?yàn)楹竺孢€有熱菜，而且是在面生的三姐姐面前，小姑娘們就算心里想要將全部的點(diǎn)心都嘗一遍，也都乖乖地沒有起爭執(zhí)。
趁著這個時候，孟慕瑤便幫著孟青又認(rèn)了一遍人，而隨著將他們的面孔認(rèn)全了，有些秘事也隨之被孟青想起。
除了孟青自己和孟知瑫是嫡出，大房剩下的孩子都是庶出，十三歲的孟維和十一歲的孟綰的生母是當(dāng)年老太太賜下的李姨娘所出。
因?yàn)橛羞@個靠山，齊氏還不敢太過為難，只是也說不上照顧，暗地里有算計(jì)也說不定，所以孟維瞧著對孟知瑫很是敬畏，孟青卻在他眼睛里看不見任何敬或者怕。
聽說孟知瑫私底下還照顧他頗多，不過看來人家并不領(lǐng)情。
八歲的孟縹和五歲的孟纓生母花姨娘原來是孟老爺?shù)耐馐?，不過她倒是有這個能耐讓老爺點(diǎn)頭同意她生了孩子。
須知這么多年府里頭被齊氏處理了多少通房丫頭和妾室，就連孟老爺?shù)耐馐矣袝r候也歸她管，花姨娘卻能在當(dāng)家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平安生下兩個孩子，最后還能進(jìn)了家門成了姨娘，一定不簡單。
這兩個庶出的小姑娘又都是跟著母親一起居住的，如今還不好說花姨娘教了她們什么，但是最初相見的時候她們看過來的眼神，確實(shí)讓孟青覺得不太對。
就比如她們聽說是孟知瑫請客吃飯，這兩個小姑娘也不黏著孟青了，轉(zhuǎn)頭去搶孟知瑫身邊的位子，還以為自己做的隱秘。
孟慕瑤和孟青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孟纴?zhàn)谒韨?cè)半步不讓的樣子，才真正讓人看著忍俊不禁。
孟青沉吟片刻，心道：有趣。這府里頭原來也沒那么地簡單，這么多年是齊氏壓過他們一頭，還是她被哄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