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俊俏公子煮水烹茶，很是令人賞心悅目，但夙流蕭只是借著煮茶的時間，在好生思量該如何對孟青開口。雖然他的動作依舊行云流水般帶著奇異的美感，但細(xì)看他的眼睛，就能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走了神。
孟青脊背挺直，跪坐的樣子好不端莊，真是叫人極難想到她從前是個怎樣瘋癲的女土匪。有她在前，都叫人覺得祁澤是那等白面書生、被她擄回山寨的壓寨夫君了。
可這茶終是煮完了。
夙流蕭不會敷衍孟青，拿出來的是極好的茶葉，煮出來的茶湯色澤金黃，注入到杯盞里，倒是比淺淡無色的酒水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他推著茶盞送到孟青的面前，只是這稍稍一動，茶的香氣便霸道地沖入人的肺腑，霎時好像誤入云頂終年飄霧的茶園。
便是給這茶的面子，孟青也不能不露出個好臉色來。當(dāng)然她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嚇唬人的，面對夙流蕭這個人精自然更是不必。
出于客人的禮貌，孟青端起茶盞至唇邊淺嘗了一口，才放下，道：“北邊的消息，相信你也收到了，我倒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已經(jīng)收拾過魚娘一回，就沒有理由再來為難你了。”
夙流蕭懂她言下之意，說是不為難，其實(shí)還是譏誚他做事不地道，不怪祁澤知道以后來教訓(xùn)人。
便道：“一事歸一事，我本以為青姑娘來我府上，是為了談那件事的，卻不想還是揪著過去的錯處不放，倒是叫我十分為難了?！?p> 他能對祁澤“求饒”，也不過是看形勢、借過往的交情罷了，但而今他也摸不準(zhǔn)這兩人的小算盤，再一味地討好，恐怕弄巧成拙，或者成了事也得不到多少利益，還不如把話攤開了講。
這樣說有這樣說的好處，互相玩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戲倒是浪費(fèi)時間了，夙流蕭如今已經(jīng)不能確保孟青不會倒戈到魏晉桐那邊去，總也要盡力將人拉攏在自己這邊。
畢竟他為了魏晉桐這條命，已經(jīng)付出了不少代價，就此給人做嫁衣，著實(shí)是可恨。
果然孟青見他直白地認(rèn)了，也沒再拐彎抹角，道：“我方才說的也是實(shí)話，畢竟已經(jīng)在魚娘身上討夠了利息，若是再來問你要債，傳出去我的名聲是徹底不用好了。你且放心，魚娘那事翻篇了，不必你再出東西的?！?p> 她在魚娘那里得了好幾塊白魚令，一塊便是一條人命，不論是誰，只要有人拿出來指名，紅閣便要動手，哪怕是當(dāng)家人也不能豁免。
這些東西在孟青手上不亞于一場災(zāi)難，若是她放出來，得叫紅閣好一陣兒頭疼的。
夙流蕭也有幾分顧忌，偏又沒有道理收回，只能輕咳一聲，道：“既然翻篇了，那想來青姑娘是愿意與我談?wù)勀俏坏氖铝?？?p> 孟青卻道：“本來我是來赴約的，只是一路南下，到了寂水邊才發(fā)現(xiàn)你們不太禁打，這才多久的功夫，阿澤都已經(jīng)在金陵城外了。我們現(xiàn)在有十幾萬大軍在手上，想來一個金陵城還是拿得起的，那位不是尋機(jī)會逃回去，便是被我們俘獲，他的結(jié)果唯有這兩種可能，天下人皆會知道。他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就是我們這邊的麻煩了——難不成他還會自盡？如果沒有足夠的替代品，我怎么去應(yīng)付那幫難纏的人？”
孟青笑意更深，談生意她就是喜歡討價還價：“夙流蕭，時機(jī)不等人，先前說好是先前的價碼，現(xiàn)在不同了，我大可以把人綁了回明都城去。不管南越贖不贖人，起碼能得一個留名史冊的功績啊?！?p> 夙流蕭也笑著說：“綁走他國皇子，恐怕得給青姑娘的師侄留下一個惡名吧？”
“既然是兩國交戰(zhàn)，又不是損了北朝百姓的利益，頂多在南越的史書上留一個壞名聲罷了?！泵锨囝D了頓，又道，“但此戰(zhàn)打下金陵城，難道不是一個大功勞？”
本來兩軍在寂水兩岸對壘，孟青只需同意夙流蕭的計策，配合著將魏晉桐弄死，即便是有人懷疑也尋摸不到證據(jù)。
現(xiàn)在情勢又是不同了，魏晉桐不論是失蹤還是暴斃，孟青和祁澤都逃不脫世人的指責(zé)——他們都是同情弱者的。
而且就像孟青說與夙流蕭聽的一樣，都到如今這般境地了，魏晉桐逃不出金陵城，又是個不愿死的，便只能被俘，這個當(dāng)口孟青幫著夙流蕭把人殺了，回去明都城就無法交代了。
這理由用來拒絕夙流蕭還不足夠，但很合乎情理，遠(yuǎn)在明都城的卓凌知道以后都道是天意，孟青仔細(xì)想想也覺得是天意弄人。夙流蕭想弄死的，偏給了他一條坎坷的活路，而能夠幫上忙的孟青，卻早就決定要將人活著帶去明都城了。
魏晉桐注定死不了。
夙流蕭哪能看不出來孟青變卦了，但他暫時無法去追究或者挽回，只聽得她說要打下金陵城，一時也不知道該笑她不懂，還是沉思這兩個行事不按常理的人會對他的布置造成多大的損害。
“青姑娘得要知道，南北分立數(shù)百年，金陵城離寂水這般近，卻幾乎沒有經(jīng)歷戰(zhàn)火?！辟砹魇捑o緊地盯著孟青，道，“金陵城確實(shí)不難打，此代城主或許有雄才大略，但一人無力回天。只是打下來又能怎么樣？只此一城，你們不可能守得住?！?p> 金陵城以商賈起家，武力確實(shí)不顯，要打下來是不難的，但是打下來之后該如何守城呢？一城在南如孤掌難鳴，便是將金陵城修筑成堡壘，能夠抵御住南越的回?fù)粲帜苋绾?？沒有商人往來，最終也只是變成一座死城而已。
孟青卻是言出無忌，道：“一城難守住，可以多打幾城。這天下兩分?jǐn)?shù)百年，我看卓凌是想天下合的?！?p> 登基為皇，自然是想做千古一帝的，卓凌年紀(jì)又小，更是不能免俗。如今九州還分屬兩姓，北國強(qiáng)盛，始終記著南邊沃土，但南國卻一直陷于奢靡之風(fēng)，早沒了百年前的國力了。
這一戰(zhàn)，若是不害怕百姓顛沛流離，打是可以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