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石頭就那樣靜靜地浮在空中,妖艷而又詭異,只是當(dāng)希斯剛要踏出一步的時候,那顆石頭猛地亮起一道陰寒至極的光芒,硬生生將希斯逼退。
臺下也不乏博古通今的學(xué)究,看著那顆石頭,眼眶不可置信地近乎眥裂,語氣驚恐地狂叫道:
“那是血晶詭石!他就是惡魔!就是惡魔!”
希斯咬牙,這種至邪至陰之物,已經(jīng)在安身上徹底打下了惡魔的烙印??蓡栴}是,那顆凝聚了十萬人魂魄與血肉的血晶詭石如果在保護一個人,這份足以匹敵小魔導(dǎo)的詭異力量,即便是希斯也暫時拿安無可奈何。
不過希斯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微小的漏洞:眼前的那顆石頭看上去并不像是安主動將其喚出,而是嗅到危險后自動地保護自己的宿主。只要宿主對一個人抱有警戒,那么它就會自動防范。不然以那顆石頭的能力,只要安動一動念頭,將在場的所有的普通民眾都屠戮干凈也不是難事。
忽然間,希斯念頭一動,望向了曦暮,見曦暮也是捂住嘴目瞪口呆的模樣后,威嚴地命令道:
“曦暮!立刻刺穿他的心臟!”
隨之而來的還有希斯以心聲傳來的訊息:
“暮兒,為了軍隊的尊嚴,為了帝國的榮耀,為了洗清你的冤屈,將那惡魔斬殺!”
曦暮的身體都在情不自禁的顫抖,這是她從跟隨希斯開始,第一次感受到了名為恐懼的情緒。
她以為自己早就將這些弱小的情緒丟棄在了已經(jīng)死去的幼小的暮的身體里,可未曾想這些情緒從未離開過她的心靈。
她望向半跪在地面上樣子詭異的安,又看著臺下烏泱泱的一大片雖然驚恐卻依然沒有退去的民眾,忽然感覺現(xiàn)實里發(fā)生的這一切都好奇幻,好虛無。就像是一個披著悲劇外殼的喜劇般,讓讀懂了的曦暮覺得無比的好笑。
一個竭盡自己的所有保護別人的人,明明自己已經(jīng)一無所有,卻依然獻出自己力量的人,此刻正在被他保護著的人送上死刑臺。
腦海中,希斯的聲音忽然像是從水面之上傳來,而她就是朝著海底不斷墜落的溺水者。不過下一刻她有覺得她只是站在水邊,那個聲音不斷從水底傳來,呼喚著她引誘她墜入深淵。
那行吧,遞出這一劍,將一切畫上一個句號。
這只是一場夢,我要從這個夢境里醒過來。
誰都不會死,這只是一場戲。
一根黑線在曦暮的心中崩斷。
她一劍刺穿了安的心臟。
臺下驚叫流淚的莉莉娜,終于掙脫席美爾的雙手放聲大哭的圓圓,驚愕之后然后狂喜的人群,還有臺上如釋重負的希斯。
那顆血晶詭石并沒有阻止曦暮的行動,這也證實了希斯的一個猜想:安對曦暮毫無防備,這就成了最終破局的關(guān)鍵。
劍尖滴落著心血,劍柄貼著安的胸脯。安的頭顱倚靠在曦暮的肩膀上,在死亡踏著腳步走近的時刻,終于從虛無之中搶奪回了自己的理智。
等他感受到了心臟口傳來的疼痛,聞到了那股屬于特定一人身上的香味的時候,聽到那人顫抖著聲音帶著哭腔不停對他重復(fù)著說對不起的時候,他閉起了眼,沉重的靈魂在這一刻徹底解放。
于是他輕松地笑了,用近乎囈語的聲音說道:
“謝謝你?!?p> 那顆血晶詭石不再漂浮,緩緩地落下,被希斯一把抓去。
再之后,希斯扶起已經(jīng)沒有力氣站立的曦暮,將她的長劍一把從安的尸體中抽出,輕抬右手,大地刺出四根巨大的冰棱,刺穿安的尸體,將其高高挑在人群上空,大聲說道:
“惡魔已經(jīng)伏誅,帝國榮光永存!”
激動的人群爆發(fā)出熱烈的歡呼,高聲吶喊:
“帝國榮光永存!”
所有的歡呼聲淹沒了哭泣和眼淚,將一切雜音掩蓋。人們高興于這場災(zāi)難終于徹底落幕,巨巖城再一次經(jīng)受住了磨難,帝國的元帥伏線千里早就掌握一切,在最后關(guān)頭用早已埋下的棋子徹底壓制住了肆無忌憚的惡魔。
人群中那個半跪在地上已經(jīng)沒有氣力發(fā)出聲音,只是瞪著眼流著淚的莉莉娜,人們只當(dāng)她是大仇得報心愿已了才成了這個樣子,殊不知她的心在這一刻已經(jīng)徹底死去。
目睹了這一切的圓圓,終于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年紀最小最憨最傻的他,看著身旁的那些歡慶著災(zāi)難結(jié)束的人,明白了為什么世界會有那么多仇恨與殺戮。
感受到了圓圓的對待整個世界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席美爾沒有阻止什么,也沒有解釋什么。他甚至沒有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只是默默地抬頭看著那具被高高掛起的尸體,喃喃地自言自語:
“去吧,去重新審視一遍這個世界。”
這場災(zāi)難,在哭喊與奔逃中開始,在狂熱與驕傲中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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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希斯宣布,帝國已經(jīng)徹底壓勝天地,立刻進軍納措平原深處探尋【生命永恒】,以世界至寶恢復(fù)帝國榮光。出發(fā)前,無數(shù)還未走出悲痛的家庭提起精神,放下手中重建家園的工作,自發(fā)上街歡送軍隊,祝福他們能夠凱旋歸來。
將血晶詭石塞在衣服里側(cè)貼著肌膚的希斯笑著向這些可親可愛的城民揮手致意。另一旁,無數(shù)青年才俊如同逐火飛蛾般圍在曦暮身邊,贊揚她的文韜武略以及勇敢精神,想要借此機會一親芳澤,只是曦暮并沒有給他們?nèi)魏闻鸟R屁的機會,一個跨步向前,默默地跟在希斯后面不作言語,那些人便沒了跟上前的勇氣。
經(jīng)過了酒吧街的岔口,曦暮下意識地抬起頭,像往常一樣尋找莉莉娜的身影。
歡鬧的人群里,是空無一人。
無盡的喧鬧聲,竟歸于平靜。
她慘笑一聲,不再抬頭,不再去想,不再回憶。
曦暮沒有想到,安的身上并不是如她所以為的那樣擁有著【生命永恒】,他的尸體被六階魔法輕而易舉地冰封,接著在所有人的面前被轟成了齏粉,斷絕了所有復(fù)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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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行軍,帝國軍隊終于突破了之前的怪圈,甚至一路上就連魔獸都沒有見到幾只,領(lǐng)主級和霸主級更是一頭都沒有見到,在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輕松中抵達了被稱為世界盡頭的千仞絕壁。
不過這些日子所有的震驚加起來,都不如他們到達千仞絕壁后所受到的沖擊來的大。
千仞絕壁的確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像是能將天棚捅穿一般直入云層。它的奇特也一如傳言一般,即便有千仞高,眾人卻仍然如同身處平原一般感受著日出日落,并沒有巨大的陰影將白天遮蓋成黑夜。
可他們從未想到,在這千仞絕壁之下,會有綿延數(shù)里的葡萄藤架,還有一間一半倒塌的小木屋。
在元帥和幾位將軍的檢測之后,確認并沒有其他古怪,這些士兵才分散開來,按照自己分配好的職責(zé)去盡可能地記錄千仞絕壁以及附近的數(shù)據(jù),并歸納成檔案。而希斯則獨自一人前去探索那棟快要倒塌的木屋,防止出現(xiàn)變故。
他握著那顆閃耀起光芒的血晶詭石,忽然聽到那顆石頭里面?zhèn)鱽砥鄳K的嘶鳴聲,仿佛無數(shù)靈魂在接受烈日的炙烤,發(fā)出了能夠震徹心靈的悲戚哭聲。隨著他離屋子越近,血晶詭石顫抖的就越發(fā)厲害,整顆石頭像是在融化一般體積慢慢縮小,最終竟然徹底化成一抹灰煙,連帶著所有被石頭禁錮住的靈魂一同飄散。
希斯一把將門打開,出乎意料地是,里面的擺設(shè)竟然并沒有落下多少灰塵,似乎屋子的主人并沒有離開多久。
他走進門廳,掃了眼廚房,摸了摸客廳的椅子和餐桌,又看了看那張蒙了塵的工作臺,用手拂去了所有的灰塵,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一個星期后,凱旋歸來的希斯將【生命永恒】獻給了偉大的帝王安布拉·埃倫斯。而這位年輕的帝王在接過那只閃耀著璀璨光芒的白色球體后,又在所有人驚詫艷羨的目光中將至寶賜給了他的妹妹,十七歲的公主琺娜·埃倫斯。
幾乎不參政也不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大預(yù)言師這一次也破例站在了帝室,眼神溫柔地望著發(fā)生的一切,嘴角微微上揚。
幾天后,帝國在新王登基之后終于第一次全國征兵,號召所有有志之士踴躍報名。所有人都敏銳地感知到,獲得了世界至寶的埃倫斯帝國,要憑此機會重披往日榮光。
巨巖城發(fā)生的一切,就這樣被人遮蓋住,成為了帝國高層秘而不宣的一個隱藏武器,等待元氣補足時機成熟,就向聯(lián)邦遞出最兇狠的一刀。
戰(zhàn)爭,不但要用絕對的實力征服對手,更要站在絕對的道德制高點上贏得一切。
而那個死去的瘦小男孩,只存在于幾個人的心中,還有茶余飯后人們的嘴邊。
他究竟是不是惡魔,為什么他是幕后主使卻在最后顯得那么無力,究竟誰才是真正的黑手,這些事情隨著一切落幕、回歸正常的生活之后,人們已經(jīng)覺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己還活著,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需要操心,還有美好的生活等待著自己去體驗,過往的事情也只是人生中波瀾壯闊的一段插曲罷了。
所有的喧囂,經(jīng)時間打磨之后,都顯得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