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太陽升起時,我們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可它落下時,我們并不確定這一天是不是結(jié)束了。
程橙開著車,從四環(huán)順時針溜街,找那個讓人操透心的外甥。
“你覺得他能去哪?”程希廷一直在電話那頭說話,搞得程橙都不知道接什么。
“你自己的兒子,你問我?二姐,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教師職業(yè)很閑?這個時間點來幫你找孩子,閑的不行了為BJ交通事業(yè)做點貢獻(xiàn)?”
“他跟你最親,十年前就跟在你屁股后面,這叫什么來著,哦,對,革命友誼,你們年輕人都這么說?!?p> 程橙翻了個白眼,想要掛電話,看著來來往往形色各異的人,里面顯有的一兩個高中生,讓她忽然想起,敬子翕可能去的地方。
“先掛了,一會兒再聯(lián)系?!背坛葤炝穗娫?,一腳油門踩到底,毫不猶豫的往城東開去。
如果你想要了解一個未成年人的想法,讓我們把時間倒回這小子還沒出生的那一年。那些陳年舊事,家里人從來沒有刻意隱瞞,甚至有些故意要將這些真相撕破碾碎,加熱后呈現(xiàn)在敬子翕面前。
“每次離家出走,就非要來這逛上一逛?!背坛茸骄醋郁馍磉?,兩人在大樹下曬太陽,正午的太陽一過,整個城市就要涼下來一陣。
“你說他出來之后做些什么呢?”敬子翕一直低著頭,沒有什么動作,也不知道是真的難過還是突然的感傷。
“上一輩的恩怨,跟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程橙身子微微向后仰著,繼續(xù)說道:“不要自己的未來了?”
“沒不要?!本醋郁馄沉搜鄢坛龋骸耙黄?。”
“你這小子,要在這談心還是去我家再談?”
“就在這吧,你跟我說說,我爸他……不是,敬松?!本醋郁饷亲樱骸八降资莻€怎么樣的人。”
程橙直起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半天沒做聲。
她在想要如何跟他講這個人,和那段她一直都避而不談的往事。
“敬松,我二十八歲以來就見過他三次,你要我真的形容這個人是什么樣的人,我倒是有他十幾年前的案底,你要我給你翻出來嗎?”
“你們大人總是把他的那些事毫無遮攔的傳達(dá)給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嗎?我也有聽不下去的時候?!?p> “其實大多時候,你都選擇不聽吧?”
敬子翕從小就沉默,倒不是因為他性格喜靜,是因為他不想回答他媽,他大姨,他姥姥的各種教育。
“不聽有什么用,我都被教育到十八歲了,我并不覺得有什么區(qū)別。”敬子翕突然起身,走了兩步回頭:“不走嗎小姨?”
程希廷認(rèn)識敬松半年后就結(jié)婚了,結(jié)婚場面不大,雖然程家不是什么大戶人家,可是從族譜上來說,他們這三姐妹算是分支中最有臉面的了。
敬松是家中最小的兒子,和程橙一樣,他被家人視為老來子,從小就慣著。和女孩子不一樣,男孩子一被慣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覺得,自己可以控制全世界。
程希廷就是如此嫁給這個男人的,懷孕三個月的時候被打,驚動了全家,包括不到十歲的程橙,那是程橙印象中第二次見到這個男人。
“所以,他出獄那次是你們第三次見面?”程橙車?yán)锓胖p緩的鋼琴曲,敬子翕調(diào)侃道:“你什么時候開始聽鋼琴曲了?”
“最后一次,就是我請我同學(xué)給你媽媽,也就是我二姐,處理你的撫養(yǎng)權(quán)問題,也就是因為你,他們硬拖到去年才徹底兩清?!背坛确瓊€白眼,緩慢停下車:“其實也說不上誰欠誰,這人生吧,就像紅綠燈,你需要暫時停下思考,也需要及時踩下油門,去未來看看?!闭f完,程橙踩下油門。
“所以,我爸他就是個混蛋?”
“算是。”程橙嘆口氣:“他們本來在你剛出生就該離婚的,但你奶奶一直阻攔。他判了十八年,提前釋放了,本來明年才能出獄。你奶奶這幾年沒少托關(guān)系找人,就為了她的小兒子能提前釋放,再給她惹出點好事?!?p> “我奶奶對我怎么沒那么大方?”
“我還記得三年前你升高中的時候,從你奶奶那沒要著錢,喪著臉回來。從此跟他們家再無往來?!背坛扰ゎ^看他:“現(xiàn)在怎么又去那個小區(qū)瞎逛?”
“讓自己死心唄?!本醋郁獾拖骂^:“最近我老做夢,夢見我爸教我騎自行車,哈哈,說來多好笑,自行車還是我自己學(xué)的,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p> “你對敬松,還有感情吧?”程橙問。
“如果感謝他提前十七年放棄了我,那我真是感恩戴德?!?p> 程橙知道那是氣話,他身上有那個男人一般的基因,甚至長相都一模一樣,怎么能說沒感情就沒感情呢。
“我希望等你媽媽找到了可以和自己共度余生的那個人之后,你也不要太在意。”程橙還不知道自己姐姐的性格?早就在外面給自己找好了歸宿,只是不敢跟敬子翕說。
“你以為她能瞞我多久?你們大人總是自作聰明,認(rèn)為只要不說,就不會讓別人知道,就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令人尷尬的場面?!?p> “那你的人生呢?”程橙問:“你后五十年的人生呢?”
他,才十七歲啊。
“我這樣劣跡斑斑的人,父親是殺人犯,母親未來改嫁,我還是姓敬。”敬子翕嘲笑著說道:“它會跟我一輩子,這樣的人生,我受不起?!?p> 回到家,敬子翕睡在自己的上鋪,好像夢里發(fā)生了什么好事,讓他的嘴角微微翹起。
程橙來到陽臺,點燃煙。
她沒有煙癮,偶爾一根,就是為了傷感。
程橙十歲的時候偶爾幫二姐照顧子翕,將小小的他抱在懷里,軟軟的,香香的。她那個時候不太明白為什么敬松會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卻懂得如何保護這小小的人兒。
等到她大點,知道了自己姐姐和敬家的恩怨,她怨恨過,無奈過。
程橙最討厭的就是大人們肆無忌憚的去跟敬子翕講他的身世,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祖父祖母家是多么無情且混蛋的一家人。他甚至不能在每年去過他奶奶家回來后表露出一絲對那邊的喜愛與高興,那會讓程家人覺得,他是白眼狼,就算養(yǎng)了他這么久,也抵不過去那邊待上一天。
姥姥總說一些無情的話打擊子翕,大姐也是,他媽媽默不作聲沒有反對,敬子翕也就一聲不吭地聽著教訓(xùn)。就連那個能說會道的外甥女,長大了之后也經(jīng)常冷嘲熱諷。
程橙做教師之前覺得,自己連家里的風(fēng)氣都糾正不過來,怎么為人師表。
可事實是,她做了人民教師,也對家中事無能為力。
有些恩怨根深蒂固,
有些人情淡涼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