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臺上的眼睛圖案極為簡陋，僅有寥寥幾筆線條的勾勒，但黎辭不會否認它作為眼睛的身份，因為任何生靈看到它的第一反應(yīng)必然是——
這是眼睛。
不會有任何別的想法。
不同于黎辭作為一名畫師所知道的那些寫意派作品的見形而識神，這眼睛所傳遞的更像是一種純粹概念上的認知，若不是他擁有黑甲，無疑也無法發(fā)現(xiàn)這其中的區(qū)別。
他想起了血字，這種令人毫無所覺的影響，哪怕本意并不是攻擊，也是極為危險的。
因為面對它的人，根本無法知道后續(xù)會發(fā)生什么，會遇到什么。
但結(jié)合目前的情況，這是黎辭唯一能找到的突破口。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身不由己，別無選擇?！?p> 這片封閉空間在探索上明面是自由的，但實際上卻早已規(guī)定好了被困在其中之人行進的方向。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p> 黎辭企圖從腦海中那些被觸發(fā)而浮現(xiàn)的零碎記憶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整理了片刻，只得到幾片殘缺的記憶。
“聯(lián)盟，畫師。”
“我是來自聯(lián)盟的畫師，”他自語著，“那么我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怪物，血字，封閉空間?！?p> “看來我失憶前肯定被卷入什么危險的事情中，以至于不但被困此處，還被搞得只剩下了殘缺魂體和魂甲?！?p> “慘，真是慘吶?！?p> 黎辭看著石臺上刻著的那只眼睛，伸出左觸手，撫在它下方的祭壇圖案上，冰冷的觸感帶著些許微弱的混亂囈語傳回。
“果然是這樣嗎？”
“它和血字之間無疑有著某種我不知道的聯(lián)系?！?p> 黎辭瞇著眼睛，將自己掌握的一切信息交互，試圖以此為拼圖，拼接出隱藏的答案。
但是他失敗了。
“信息還是太少。”
黎辭意念一動，隱沒的天平虛影再次出現(xiàn)，那人臉下方的數(shù)字，依然是一個小小的零。
“也無法動用超越界限的力量來達成目的?！?p> 黎辭仔細觀察著石臺上的圖案，但除了祭壇與懸浮的眼睛圖案外，石臺上干干凈凈的，沒有絲毫異常。
“陷入僵局了么？”
他覺得自己想必忽略了什么，但苦苦思索，卻仍舊找不到突破口。
“人力有時盡，”黎辭看著自己的甲胄觸手自語，“終會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p> 話音剛落，仿佛便觸動了什么機制，石臺上那只閉著的眼睛一點一點睜開，殷紅色的鮮血從中流出，順著石臺面向下，染紅了整個祭壇。
“這——”
黎辭縮回觸手，看著祭壇的圖案被鮮血浸染，并逐漸升騰起妖異的紅光，面色凝重。
“是我觸發(fā)了什么嗎？”
黎辭后退兩步，緊緊盯著石臺表面，卻看到眼睛和祭壇的圖案開始模糊，同時紅光越來越盛，刺得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
“生靈的夢誕生于世界的陰影，有陰影中偉大的存在將祂的力量垂落夢境，亦如星光?！?p> “星光入夢，孕育夢靈，當夢靈成長之時，渺小的生靈也會得到偉大存在的注視?！?p> “這是眷顧?！?p> “這是幸運?！?p> 雜亂的歌頌聲自四面八方響起，帶著狂熱，帶著虔誠。
高低起伏的混亂音調(diào)交織出一曲瘋狂的樂曲，低沉的囈語沖擊著黎辭的心神，仿佛將他拉到了另一個世界。
但不是仿佛，是確實。
當紅光退散，黎辭看到了圍著自己跪伏祈禱的一群灰袍人，他們帶著兜帽，但物質(zhì)上的兜帽并不能掩蓋他們精神上的瘋狂。
黎辭覺得自己看到了虔誠的教徒，如同他曾經(jīng)在西斯聯(lián)邦看到的那些，在現(xiàn)代科學(xué)的擠壓下流落街頭，不得不依靠基金會的救濟而維持生存的神父們。
機械運動為世界帶來了新的文明，但同時也將古老的神話擠進了角落。
但黎辭此時要考慮的不是自己腦海中再次涌出的這些記憶碎片的內(nèi)容，而是這些虔誠而瘋狂的人。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了一座三米高的雕像中，兩個灰袍兜帽的人從人群中站起身，手中提著明晃晃的匕首，正在向雕像走來。
黎辭嘗試著脫離雕像，但無法動彈分毫，他覺得自己就像被凝固在琥珀中的蟲子，在命運的洪流中身不由己。
但與蟲子不同的是，他和外面的人，在以雕像的身份彼此對視。
“我們相信，”那兩人跪到了雕像前，手捧匕首，齊聲高呼，“流動的鮮血是通往真實夢境的橋梁，消逝的靈魂將在夢靈的引導(dǎo)下化為世界的陰影?！?p> “那是幸福?！?p> “那是永生?！?p> 寬廣的殿堂中回蕩著兩人的狂熱呼喊，眾人羨慕的視線牽引著匕首刺向他們的胸膛，當?shù)都獯┩感呐K時，瘋狂的呼喊達到了最高點。
“贊美夢境接引者伊格拉姆！”
“贊美您！”
“真是瘋狂。”
黎辭待在雕像中注視著這一切，這些瘋狂之人的混亂所帶來的虛空中若有若無的囈語呢喃聲非但沒有使他陷入瘋狂，反而讓他更為冷靜。
“我觸動了祭壇圖案，便來到了這場祭祀儀式中，”黎辭通過黑甲看到了雕像的全貌，這是一座石質(zhì)的豎眼，“這里定然隱藏著能夠讓我從封閉空間出去的辦法?！?p> “我的方向是正確的?！?p> 黎辭認為這無疑是一場逼真的幻境，如果解開它，也許距出口便會更近一步。
黎辭觀察著周圍，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陰暗的大殿，大殿周圍燃著一圈燭火幽綠的白色蠟燭，中間是雕像，雕像周圍跪著一群狂熱的教徒。
他們每個人的胸前都戴著一個圓形的徽章，徽章上的圖案，是一只閉著的豎眼。
黎辭默默觀察著，他相信無數(shù)條信息交織的共同點們必將會一起繪成最終的答案，若答案不準確，那么只可能是信息不夠。
只要有邏輯存在，那么一切必將有終點。
他將目光投向了那兩具自盡于雕像前的尸體，因為尸體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干枯，不超過十個呼吸的時間，他們便變成了干尸，干得像在沙漠中埋藏了幾百年。
豎眼雕像上開始泛起一層朦朧的紅光，它靜靜矗立在大殿中央的祭壇上，詭異、不詳。
雕像上的紅光和將他送到這里的石臺上的紅光，一模一樣。
“通往世界真實的橋梁即將被打開，”灰袍人中走出一個體型瘦小的人，“贊美伊格拉姆！”
“贊美伊格拉姆！”
眾人大喊，手舞足蹈，拽下兜帽，露出一張張蒼白的臉。
黎辭忽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因為他聽到了來自大殿之外的整齊腳步聲。
而且腳步聲的主人，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