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入蒔域（三）

　　我被拖著，突然意識到，我現(xiàn)在也是個有實(shí)體的妖怪了，是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散成氣狀逃開的！

　　得硬殺！

　　一手畫出黑刃挑斷束縛在身上的枝條，旋而躲開齊逼來的絞纏，我單腳踩地，歇口氣，然而那些撲個空的氣根觸手扎進(jìn)土里后，馬上又從地面上生出數(shù)倍的觸手襲來！

　　正當(dāng)我想用毒焰將它們一把燒個干凈的時候，它們卻忽然停下，像靜止的浪一般。

　　全都，停了？

　　阿青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道：“花錦國，在前面?！?p>　　我問他道：“前面？你怎么知道的？”

　　阿青道：“這棵樹?！?p>　　我看一眼身邊這棵大樹，就是一棵絞殺榕，沒別的了呀。

　　阿青道：“絞殺榕，是花錦國的護(hù)衛(wèi)樹。”

　　我指著頭頂上的根觸道：“是你讓它們停下來的？”

　　他走近那棵大樹，道：“有人告訴過我應(yīng)對攻擊狀態(tài)下的絞殺榕的方法，你剛才應(yīng)該是踩疼它?！?p>　　這棵樹脾氣真暴呀，我跟著阿青也盯著它看。

　　這棵絞殺榕的主干形態(tài)如同瀑溪股股傾流，古老的樹干上生長著苔蘚，綠影淺淺深深，好似樹底下草色向上延伸。

　　阿青把手放在樹干上。

　　附近響起一陣枝條移動的摩擦聲，我看見，之前被垂條遮得密不透風(fēng)的那塊地方，竟然左右拉出一條縫隙，真的出現(xiàn)了一個入口。

　　我走近幾步去看，身后的阿青沒跟上來，我道：“阿青？”

　　他看著那個入口，像是有些猶豫。

　　我問道：“你是不是不想去花錦國??？

　　他沒有回答我。

　　我又走回去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想省時間快點(diǎn)到巖蕪境，不去花錦國也沒關(guān)系的?！?p>　　送你去巖蕪境之后我再進(jìn)里面看看也一樣，開入口的方法嘛，路上慢慢套。只怪以前不知道絞殺榕就是花錦國的入口，真的，以前碰到過這種樹好幾次呢！

　　不過這棵榕樹對我是真兇呀，我以前在南荒滿地跑的時候，應(yīng)該沒有得罪過它吧？

　　我道：“我們走吧?！?p>　　然而阿青也沒有要走另一條路的意思。

　　“阿青？”我叫他道。

　　“進(jìn)去看看?！彼馈?p>　　“真的嗎？太好了！我保證絕對不會在里面拖很長時間的，就單純逛逛！”

　　蹦跳幾步，我走在前面，轉(zhuǎn)身向阿青伸出手，道：“這次我?guī)悖瓮婺匣拿蓝衩氐幕ㄥ\國！”

　　阿青道：“你之前不也沒進(jìn)去過?！?p>　　我道：“我可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妖怪，自然比你對南荒的風(fēng)土人情要熟絡(luò)一些。并且，雖然我沒進(jìn)去過，可聽過很多關(guān)于花錦國的事情?！?p>　　阿青道：“聽過哪些?！?p>　　我道：“有堇夕神，四季如春…還有很多花花……唉呀，就只想帶你玩一次，怎么這么難。”我在空中的手差點(diǎn)快掉下去。

　　阿青托起我的手，道：“好?！?p>　　我跟他握個手。

　　我邊走邊笑著說：“跟著我，你絕對能夠發(fā)現(xiàn)不一樣的驚喜！”

　　“你的眼睛，你換了顏色？”我問阿青道，他之前瞳色明明很好看的，現(xiàn)在卻是琥珀棕，看上去平淡了一些。

　　阿青不理我。

　　我想起在白鹿林寶閣里聽到的一些傳聞，他應(yīng)該是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煩吧。

　　事實(shí)證明，我們運(yùn)氣真好，一來就趕上了花錦國正在舉行節(jié)慶，并且是十年一度的大節(jié)日——念冬節(jié)，聽說是為了紀(jì)念四花神之一的雪璇神。

　　一輛輛流光溢彩的熏香花車從我們面前游行而過，上面的俊俏少年各執(zhí)香草，四端的美人則不斷向夾道觀看的人群拋灑軟香的花瓣。

　　開道之后，后面的花車愈加華麗，中間的坐閣掛滿迎風(fēng)飄飄的輕紗，垂以花簇的流蘇，隱約能看見里面正坐的人影。前端有妍麗的女子演奏琴瑟琵琶，活潑歡樂，其上還有生著透明翅膀的小花靈灑著金色的星點(diǎn)。

　　我身邊的人們都舉起手中顏色各異的花束，大聲喊道：“金色曼陀羅萬歲！女王陛下萬歲！花錦國萬歲！”

　　我把從半路采來的小野花趕緊分給阿青一半，湊近小聲道：“我們也喊?！?p>　　阿青表示不愿意接我的花。

　　我道：“入鄉(xiāng)隨俗?！比缓笪乙皇峙e著花，另一只手也帶上花舉起阿青的胳膊搖起來。

　　“金色曼陀羅萬歲！女王陛下萬歲！花錦國萬歲！”

　　有金色的小星點(diǎn)落到我身上，讓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小小的幸福感，下意識地往阿青那邊偏，結(jié)果就挨他身上了。我忙道：”不好意思?！?p>　　剛才真是好奇怪的感覺！

　　阿青道：“沒什么。”

　　游行結(jié)束后，我拉著阿青東游西逛，有賣小吃食的，但我怕太甜，不敢下口，并且他們這里流通的錢幣，我們身上是沒有的。是的，我們沒錢，碰到新鮮好看的小玩意兒，只能看著，嗚~

　　不過能看就不錯了，以前還進(jìn)不來呢。

　　我在逛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賣花的攤子，真是新奇，在一個遍地是花的國家賣花。我跑過去瞧，回頭道：“阿青快點(diǎn)啦！”

　　老板是個小女孩的模樣，她的攤子上還有幾對顧客在挑花。那些花，有的保留些許枝葉，有的就只留下花莖，分類插放在裝有發(fā)光液體的寬口玻璃瓶里，整齊地列在花架上。

　　我夸道：“老板，你家的花真漂亮?！?p>　　小女孩道：“您要買一枝嗎？送人或自己留著，都會有好運(yùn)發(fā)生的哦！”

　　我道：“不了，我手里一大把呢?！?p>　　小女孩兒甜甜地笑起來，她道：“我這兒的花，與您手中的可是有很大的不同呢，不然的話，我也不會拿出來賣的?！?p>　　我看兩眼自己手上的花，又看兩眼花架上的，問道：“有什么不同呢？”

　　小女孩兒道：“我的花，是受過金色曼陀羅祝福的?！?p>　　我道：“金色曼陀羅…”

　　小女孩道：“對，天生的幸運(yùn)兒，有著永不止息的幸福。我這兒的花，同樣也會祝福自己的主人，好運(yùn)，幸福。您不買一枝嗎？如果送給心上人，會永遠(yuǎn)恩愛哦！”她說完，看了一眼正在看花的阿青。

　　我道：“那，我先看看?！?p>　　之后便溜去阿青那兒，我對他道：“這花好神奇的，老板說能給人帶來好運(yùn)氣?！?p>　　“嗯?！?p>　　阿青他的目光停在幾朵放養(yǎng)的曇花上。

　　戀戀不舍的猶豫？雖然阿青一直面無表情，可我還是能從他的眼神里感受到這種情緒，是我過分解讀了嗎？

　　我靠近那幾朵曇，嗅嗅。

　　沁人心脾。

　　我道：“這花真好，香里有月光的甜，不愧是月下美人?！?p>　　阿青道：“美則美矣，有些勉強(qiáng)它了。”

　　我道：“勉強(qiáng)？你若喜歡，我們就把它買下來吧。”

　　阿青道：“你有錢。”

　　我搖搖頭。

　　他道：“那就走?！?p>　　我道：“我知道哪個地方能拿到錢?！闭f完，我的手指向一家店鋪門面——當(dāng)鋪。

　　是我說要帶阿青玩的，當(dāng)然不能拿他的東西來當(dāng)，所以我心一橫，腳一跺，把明朵送我的耳鐺子當(dāng)了，璨玉石做的，漂亮極了。算了，反正那東西我也不習(xí)慣戴，下次再贖回來。

　　買完曇花之后還剩下許多錢，應(yīng)該還能供兩三天的花銷，有錢了，得好好玩兒呀！

　　“我們把花退了?！卑⑶啾е鴷一ǖ?。

　　我回過身看他，又看看他手中的曇花。老板見我們都要，便把玻璃瓶也送給了我們，說這樣養(yǎng)著花能多留些時日。

　　我道：“你不喜歡曇花嗎？”

　　阿青道：“不用你的錢?！?p>　　我脫口道：“我愿意啊。”

　　完了，他看著我不說話了。

　　我解釋道：“現(xiàn)在在南荒，帶著你玩兒當(dāng)然我做東呀。等去了北廷，如果能夠醫(yī)治好你們那邊的毒疫的話，你也得請我玩！有錢先用著，聽賣花的老板說，念冬節(jié)有九天呢，我們還玩?zhèn)€兩三天就走。出了入蒔域，離巖蕪境就不遠(yuǎn)啦。好啦，走吧?！蔽彝仆瓢⑶?。

　　不過，邊走我又想，以前一路的吃穿住行不也是我養(yǎng)的嗎？怎么到花錦國才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計較起花誰的錢了。總覺得阿青到了花錦國就有點(diǎn)弱弱楚楚的樣子，不會是——他有輕微的花粉不適癥吧，或者恐花癥？

　　我問道：“阿青，你沒有花粉過敏吧？”

　　阿青道：“沒有?！?p>　　我又問道：“阿青，你有恐花癥嗎？”

　　阿青道：“沒有?！?p>　　我又道：“阿青，你——”

　　“走路?！?p>　　“哦?！蔽业溃呗酚植挥米?。他的靈力本就不如我，或許是近日趕路有些累了。

　　我們穿過集市，找到一家店，想先休息一下。

　　雖然手頭有錢，還是得省著點(diǎn)花。我訂了間普通但很整潔的房間，兩個人住也足夠。阿青也沒挑剔什么，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

　　我倚著窗子看著外面，道：“他們說晚上會有游朝的表演，明天會有雪哦！十年一度的自造雪，能維持五天左右。堇夕王室真是太厲害了，過個節(jié)還能有這么大的排場！”

　　我看向阿青，見他正用自己的靈力讓曇花合攏花瓣，便問道：“你在干嘛？”

　　阿青道：“曇花是晚上才開花?！?p>　　我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發(fā)表完自己對堇夕王室的贊嘆，接著道：“可在西山，就沒聽說擬山君出來過幾次，更別提舉辦這樣的大節(jié)日了。在別水澤，我們就弄兩個節(jié)日——生日和死日，出生時敲鑼擊鼓唱歌跳舞，死了后也是敲鑼擊鼓唱歌跳舞，一點(diǎn)新意都沒有?！?p>　　“死日也慶祝？”阿青問道。

　　“對啊，”我托腮道：“生是從無到有，死是從有到無，每個人只是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再離開而已，然后以另外的方式與我們‘重逢’。當(dāng)然，你要活得久才能遇上啦。”

　　阿青回道：“謬論?！?p>　　我道：“說不定，但大家都是這么做的。有時候，我看見一朵花，一片葉子，突然就想起某些已經(jīng)不在的人的笑容，或者聽見他們在叫我。枝婆婆跟我說，我是與他們‘重逢’了?！?p>　　玻璃瓶里的曇花漸漸收攏好花瓣，阿青看著花，輕聲道：“可能吧?！?p>　　“我也這么覺得。”我道：“我們晚上再出去逛逛唄？”我偏著頭沖他眨撲眨撲眼睛。

　　阿青點(diǎn)一下頭。

　　然后我便伏在窗邊看著外面的熱鬧景象，感覺好像又有被金色的小星點(diǎn)砸中了。

　　好期待今天晚上的游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