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入蒔域(七)
還沒出王宮,元杳就被人叫住,來傳話的人說女王殿下到了她的文參閣,元杳只好一臉抱歉地離開了。
她走之前還留給我一朵小花,說蒔花鐘所在的地方,花花會帶我去。如果實在是不會走,還可以通過花傳話傳景給她,最后元杳道,如果沒什么事的話,她馬上就會趕來和我碰面的。
我一個人拿著花花在走。
時常碰見三三四四行路經(jīng)過的女侍,看見我就叫一聲“八甲子好”,我連連點頭回應(yīng),心想,我實在沒把“八甲子”這三個字穿在身上,怎么像誰都認識我的那種。
于是我便只挑沒人的地方走,這樣就沒有什么能打擾我自在地觀景了。
云榭回廊,繪彩懸?guī)?,水木清華,一步一景。我左左右右地看著,感覺一小段路我都能走上個小半天。
我的腳步停下來……
遠遠就看見一個人倚臥在靠水的紅矮欄上,倦眼輕開,靜色撩人,一頭烏發(fā)隨意地用萼綠的簪子挽起,他皎白的衣著也因這份不經(jīng)心而稍顯松散。此時的他正在安靜地注視著湖里自己的倒影。
好美啊……
“那是水仙君——”花花里傳來元杳的聲音。
“哦…”我嘆道。
“花花”又道:“荒姑娘,水仙君的性情不太穩(wěn),獨處時是不喜歡有人看他的,你還是趕緊去蒔花鐘那兒吧,選中的花鐘還得待人解語才能明白自己的情緣,解語要等上一段時間的?!?p> 我道:“好的,我馬上去?!?p> “還有就是,女王殿下不知道為什么,要在我這里喝茶,我可能…不能陪你去蒔花鐘了?!?p> 我道:“沒事的,有你給我的這朵花花,我不會迷路的。我還不知道蒔花鐘怎么問呢,你現(xiàn)在有空跟我說一說嗎?”
“有空的,我剛好在煎茶…”
“怪不得聞見一股清淡的香味呢!”
“哎哎,荒姑娘,這條路偏了,得往左拐?!?p> “哦哦!”
蒔花鐘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香廟,堂里立有一塊石刻的大花鐘。
按元杳所說的,我得先對準那面指刻有花卉圖案的大鐘,虔誠地拜一拜,然后再去鐘旁邊的淺池邊,等著彩斑鯉告知我花鐘,最后將自己的花鐘拿去解語。
等上一陣,便可問得自己的情緣幾何。
來這里的果然都是女孩子,不過現(xiàn)在人并不是很多。我走到花鐘前,深深吸進一口氣。
一拜——
如果合我心意,那就是準的,如果不合我心意,那一定是神打盹了。
我起身來到水池邊,池壁往上延伸的那面墻,臨水之上設(shè)有三個繪漆的玄口。從中滑落出的折好的小白紙條,則落在其下啞銅色的小托盤上,被一條條彩斑的鯉魚推著送到自各花鐘的主人面前。
悠悠的,一條彩斑鯉把盛著紙條的小托盤推到我面前。
我趕緊拿出小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天茄月見”四個字。
我對照花鐘上的時序數(shù)著,子,丑,寅…未:落金盞,申:小旋花,酉:葎菡萏,戍:天茄月見——看來我的情緣會來得比較晚啊。
接下來就應(yīng)該是解語。
相同的花鐘,在不同人身上,答語是不一樣的。我在紙條上摁一個手印,再把小紙條遞送給廟里的人,之后就是等。
好忐忑啊…
要是我的解語不好,怎么辦?!這種一句話定終生的…雖然我是只妖怪,各路神仙也關(guān)照關(guān)照我啊!解語一定要好,不要有太多波折,喜歡就在一起,先恩恩愛愛個幾百年也行啊……
正當我在心里絮叨的時候,聽見阿青的聲音道:“你在哪里?”
我左看右看沒見著阿青,還納悶是不是自己幻聽時,阿青又問了我一遍,他提醍道:“傳音。”
可是,我怎么傳給他,我又不會,是在心里念還是出聲念?。?p> “用心念。”
“哎,你聽得見!”我道,周圍的姑娘們都看向我,意識到自己太大聲,我低下頭心道:“蒔花鐘?!?p> “石化鐘?”
我心道:“蒔花鐘,種植的蒔,花朵的花,女孩子們問情緣的地方?!?p> 阿青傳音問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心道:“當然是問情緣?!?p> “好。”
我心道:“你不關(guān)心我問到什么了嗎?元杳說這個很準的!”
阿青問道:“元杳是誰?”
“是花錦國的史官,是她介紹我到這里來玩的。你,不問問我的解語嗎?”
“你念。”
我對阿青傳音道:“還沒有呢,得等一陣子,我會準時回來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輕輕嘆了口氣。
阿青傳音道:“嗯?!?p> 傳音應(yīng)該中斷了吧,為什么阿青能聽到我的心聲,我卻聽不到他的?這法術(shù)這么方便,得纏著他教我。
“姑娘,你的解語?!边€是剛才的接過我花鐘的那人,他遞給我一塊小紅牌。我道聲謝,走到花鐘前,雙手將小紅牌合于掌心,俯身再拜了拜。元杳說,這一拜是拜金色曼陀羅的,能讓所問情緣受到祝福。
我慢慢將合十的手打開,原本純紅的木牌上出現(xiàn)了幾行小金字。
這就是我的解語?
“一念落荒作長風,月色雪色悲苦;三世離廷縱難留,心有多情歸處?!?p> 我默默地看著手上的紅牌。
悲苦,有…多情歸處?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我參不透這些句子的含義,邊走邊琢磨著,不料迎頭一撞,彈得自己一摔,后腦勺往地上磕了一下。
“哎呀!”我摸著后腦袋,有點爬不起來。
“她這是怎么回事呀?也不躲一下,就直接往柱子上撞了?!?p> “怕是解語不好吧,有些情緣差的,天譴都能給你整出來…”
“太可怕了!”
“別亂說,沒有這么毒的解語,除非是黑曼陀羅…”
“應(yīng)該挺疼的吧,那一下摔的有點狠了。”
……
女孩子們圍過來,還有人要來扶我。我趕緊爬起來對她們笑笑,嘴里此時特別能感受到牙齒的存在——后腦袋上鼓出了一個大包,真疼啊。
我突然像是見著一個女子,她滿身是傷,卻來扶我,拿出一帕絲巾系在我傷口上。
又來了,這次不是以前一白一黑的兩個男子,而是來一個藍色的女子。
歲月悠悠…歲月悠悠,活得久就這點不好,你總不知道有哪些沉底芝麻爛谷子的事會突然從腦袋里跑出來。
得回去了,看不懂的就問阿青好了。不,不能跟他說,這么機密的事,待等以后他求我,我才能告訴他。
出了香廟,我把紅牌藏得深深的。
晚宴開始之前,我在伴著阿青的另一席坐下,四處看看,禮席尚未坐滿一半。我偏頭對阿青道:“我們好像來的比較早唉,你干嘛那么急叫我回來啊?!?p> 阿青道:“是你自己回的?!?p> 我不理他的話,指著他席上的菜品道:“你猜猜哪個甜?”
阿青道:“自己嘗?!?p> “你猜猜看嘛,”我道,我要是能嘗,問你干嘛。我認真道:“宴上,你要是吃著哪個甜,一定告訴我…我,我很不喜歡吃甜食的?!?p> “好?!卑⑶嗟馈?p> 我看著自己桌上的菜品。以前聽說過花錦國人皆偏愛甘甜之味,這一桌的菜,應(yīng)該大半都是甜的吧。之前住店的時候提醒過店家說自己不喜歡吃甜的,在這里,王宮晚宴,顯然不會為我一個人開小灶了。
正當我想著哪樣菜看起來不那么甜時,突然聽見有人對我叫道:“是哪個眼瞎的坐臟了我的位置?!”
我抬頭,看見四個身著華服的男子圍在我桌前,帶頭的那個叫囂道:“我是二甲子,你旁邊的那個是一甲子,小丫頭,你現(xiàn)在知道該滾了吧?”
我道:“每張席桌上的菜品都是一樣的,并且也沒有人說是按名次排座席,我先來,早就是在這坐的。”
他身后的一個胖臉道:“你這小丫頭,真不講道理,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一人也道:“區(qū)區(qū)一個八甲子,敢這樣跟二甲子說話!”
另一個人提醒我道:“二甲子是海晉王的嫡少爺,還請八甲子讓一讓。”
那個什么少爺在我面前洋洋得意,道:“快給滾,不過你這姿色倒不錯,聽話的話,我就把你帶到我府上養(yǎng)養(yǎng)洗洗,不嫌棄你出身下賤的臟。”
不就是一棵草嗎?囂張什么。我對著桌上的菜品大力吹兩口氣,道:“不好意思,我不想滾?!?p> “你這女人!”他打過來,卻被突如其來的糕點塞住嘴巴連連后退一倒,另外三人立刻手忙腳亂地去扶。
我轉(zhuǎn)頭看阿青,阿青淡淡地道:“這個甜?!?p> 被噎住了的那個少爺慌忙起身從另外的空席上奪口水,一口氣喝光后,他走到阿青面前,那個胖臉還一路緊跟著拍拍他的胸口替他順氣。他指著阿青道:“你你…!”
“少爺,一甲子的成績可甩您好多呢,論實力他遠遠在您之上,還是不要惹…”剛才提醒我讓位的那人拉住他道。
他雖然不解氣,可還是聽進去了,他道:“你們今天可是得罪我了!以后小心點?。 ?p> 那個胖臉道:“少爺不要氣,坐第三個位置也不錯啊?!?p> “你去坐!”他說完就氣哄哄地走到對面的席位去。
我笑著對阿青道:“我們可得罪他了,你怕不怕呀?”
阿青自若地喝口茶,道:“這茶也是甜的?!?p> 我道:“是啊,甜進人心里去了。”
晚宴開始,我竟然看見元杳坐在女王陛下的旁邊,正想給她打個招呼,可看她那么緊張,應(yīng)該是看不到我了吧。
再瞧瞧,水仙君就坐在我前側(cè)!周圍的人看起來都挺高興的,只有一個老人家像是很生氣的樣子,還是生悶氣的那種。
阿青傳音道:“不要東張西望?!?p> “好的?!蔽以谛睦锘貞?yīng)道。
大家都祝女王陛下“歲歲萬年長”,接下來就是一陣曲樂助興。
好神秘華貴的女王陛下,自己的生辰宴上都戴著面具。
我吃著阿青給我挑好的菜肴,又看了一眼元杳,她正給女王陛下敬茶。不知是不是太緊張,元杳一不小心將茶水灑到女王的袍子上,她跪坐著,慌不擇半起身拿出自己的絲帕去擦——
幸好樂曲正演奏到精彩處,沒太多人注意,可我還是不禁為元杳捏了一把汗。
我端起茶遮掩一下,繼續(xù)去瞧元杳。
阿青向我傳音道:“茶甜。”
“知道了知道了?!蔽业溃畔虏璞?。
再看向元杳的方向時,元杳已經(jīng)坐好,只是低著頭。女王陛下正用元杳的絲帕擦著衣袍,她身側(cè)的一位老長輩借著添酒換菜的理由,直接一把拿走女王手中的帕子。她把元杳的帕子直接丟在桌子上,看女王的眼神則十分嚴厲,又似警示。
元杳把頭埋得更低。
正當元杳的帕子要被換菜的侍女收去時,女王陛下一抬手拿回絲巾,沒有擦袍子,好像就只是攥緊在手里,桌子擋了,我看不清。
老長輩微微一驚,讓侍女退下,也沒再說什么,為女王陛下整理一下席桌,俯身退去。
這一邊樂曲結(jié)束,眾人鼓掌稱好,我回神,也跟著一起拍起手來。
一人席間起身,道:“女王陛下,臣祝您年年有今日福至,歲歲有今朝運在,年年歲歲山海萬年長?!?p> 女王陛下略微頷首點頭。
席間有人道:“海晉王,你有什么主意就說出來,好節(jié)目拿出來,大家等著看呢!”
“是呀,聽說為籌劃今年女王陛下的生辰宴,海晉王可是花費不少心思呢!”
“虎父無犬子,人家的嫡少爺,海棠隸,可是今年射雪彩比賽的二甲子呢!”
我向席對面看去,海棠隸也看一眼我和阿青,只差把下巴仰到天上去了。
“諸位諸位,海棠某確實有所準備,前幾年遇見一位舞姬,名叫芍羅,不僅姿容驚人,舞技更是高妙。今夜她準備向女王陛下和諸位獻舞一曲,舞名《青瑤》…”
一人道:“《青瑤》?!是霜宓子的?”
海晉王道:“正是?!?p> “可此舞自……不是已經(jīng)失傳了嗎?就算霜宓子在時,這支舞,也無人能出其右?!?p> 海晉王道:“芍羅特意曾觀摹霜宓子數(shù)場演出,《青瑤》一舞更是爛熟于心,這些年來更是日日鉆研,其舞藝早就遠在霜宓子之上?!彼聪蛭覀冞@邊看過來,又馬上向女王陛下道:“請女王陛下準許?!?p> 女王陛下點頭。
她身邊的侍女得到旨意,大聲宣道:“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