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四月陰云

　　真實界，文安城外，茅廬小院。

　　隨著主人的離去，這座立于林間，靠近溪畔的陋居也失了人打理。數(shù)年時光流逝之下，如今已完全成了一副破敗模樣。

　　不過就在今日，這里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嚓！

　　隨著雜草落葉被踩碎的聲音響起，一道人影從林間走出，他身著青衣，作道人打扮，頭發(fā)烏黑，被一根木簪固定住，大袖飄蕩，頗有一種道法自然之意。

　　青衣道人走到小院之外，看著無人修繕已然松動的柴扉，不禁低嘆一聲：“這里也沒有王師兄的蹤跡，他難道已經(jīng)離開真實界了嗎？”

　　身形略顯飄蕩，似乎并非真實肉體的道人眼中忽地亮起，倒映出一片星空，根根晶瑩絲線在其中流轉(zhuǎn)，隱隱間簇?fù)沓闪艘槐K琉璃古燈的形狀。

　　“如今我元始九印已得其八，自身實力也到了大宗師之境，種種因素共同努力下，說不得真能找到王師兄的部分蛛絲馬跡，也好解我心中之疑?！?p>　　由孟奇元神與法相所化的青衣道人站在院落之前，眼中星線如水波般粼粼，追溯著此地主人的蹤跡。

　　眼下孟奇的肉身正在瑯琊做客，與阮家琴女阮玉書泛舟湖上，品嘗美食，但他元神卻早已出竅，神游江東，來到了文安城左近，欲探尋王珝蹤跡。

　　“王師兄出身神秘，來歷奇異，知曉眾多上古秘聞。值此之際，或許真能從他口中得到一些隱秘消息，以為佐證?！?p>　　思及來到江東之前，從高覽、蘇無名等人口中聽聞的消息，孟奇只覺心頭惴惴，一縷悵緒徘徊不去。

　　“蘇前輩話語間頗有顧忌之意，似是不敢直言，也不知為何......”

　　心頭一道念頭轉(zhuǎn)過，孟奇忽地一振，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痕跡。

　　“這是？”

　　他不敢猶疑，雙手結(jié)出繁復(fù)結(jié)印，眉心裂開一道縫隙，泥丸祖竅開啟，眼中的神秘古燈一點點飄了出來，從虛幻降臨現(xiàn)實。

　　“王師兄果然留下了什么！”

　　在催動到極限的道一古燈映照下，孟奇清楚地看見，一根璀璨卻細(xì)小的因果絲線正從院落之中延伸而出，融入到虛空之中，消失不見。

　　“這種程度的偽裝，必定是王師兄特意而為！”

　　小心翼翼地驗證過一番后，孟奇不再耽擱，伸手一招，“道一印”所化的古燈落于掌心，黑白流轉(zhuǎn)的光芒籠罩了身體，徑自投入了那道因果之線中！

　　......

　　某方世界，九霄天宮之中，一尊神女和眾神之主相對而坐，面前是一副黑白交錯的棋盤，在白子的逼迫下，黑子岌岌可危。

　　神女面色淡然，心思卻全然不在棋局上，她狀似無意地挑起了一個話題，輕笑道：“陛下如何看元始傳人此行？”

　　面對神女的疑問，眾神之主，抑或說天帝的一縷念頭先是在棋盤上落了一子，接著才平和道：“給他的線索已經(jīng)足夠多了，能否把握住那一些生機，全看自己本事?！?p>　　“陛下執(zhí)掌光陰歲月，難道還不能觀察到此行結(jié)果嗎？”

　　天帝瞥了神女一眼，不緊不慢道：“若按原定命運來看，元始傳人自然是無恙的，不過多受打磨罷了。但如今有了你插手，其他幾位道友會不會提前察覺也說不定，本座自然不能細(xì)細(xì)察之?！?p>　　“所以陛下提前將我這尊投影招來，而后又邀我在此對弈，便是為了排除變數(shù)，保證不出錯漏？”

　　天帝輕哼一聲，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催促道：“該你了?！?p>　　神女嫣然一笑，隨便應(yīng)了一手，看著陷入難以挽回之勢的黑子，投降認(rèn)輸?shù)溃骸拔逸斄?，陛下棋力高深，妾身不是對手。?p>　　天帝視線淡淡掃過棋局，見白子果如自己所料般大獲全勝，就連黑白二子所差目數(shù)也同預(yù)想中不差分毫，臉上終于有了一抹極淡的笑容，伸手拂去棋局，將桌案化作一面水鏡，看向神女道：

　　“既然你無心奕棋，就讓我們看看元始傳人是否會按我等安排來走罷?！?p>　　神女輕笑一聲：“固所愿，不敢請耳?！?p>　　在她身側(cè)，普普通通地擺放著幾件零碎的事物，薄如蟬翼的透明短刀、純白無暇的水玉如意、一人來高的長桿旗幡......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皆安安穩(wěn)穩(wěn)，毫無異狀。

　　......

　　隨著元神與法相所化之軀融入到因果之線中，孟奇只覺自身意識一陣恍惚，再看時卻到了一處熟悉地界之中。

　　云蒸霞蔚，皓日當(dāng)空，重重仙家樓閣錯落有致地分布在云海各地，彼此之間有金光所凝道路聯(lián)通。殿閣周圍古木參天，奇花瑞草遍地，美不勝收。

　　“這種感覺是...天庭碎片？”孟奇不可置信地低語一聲，旋即反應(yīng)過來，“這難道是王師兄收走的那塊碎片，他將其重新煉制了？”

　　孟奇頓了頓，踏上了云道，向著眾多仙家樓閣簇?fù)碇囊蛔趾氪蟮钚腥?，那座大殿就坐落在這方小天地的正中央，周圍云海蒸騰，殿閣列峙，如群星拱月，為洞天之樞機。

　　行不過一陣，一面青石古碑出現(xiàn)在道路一側(cè)，上書四個大字：蓬萊水界。叫孟奇知曉了這方洞天的名號。

　　“以蓬萊為名，難道此地位于東海之上？”孟奇心中一動，作出猜測。

　　將此事暗暗記下，孟奇繼續(xù)向著大殿行去，很快便來到了無名大殿之前，推開了虛掩的殿門。

　　大門無聲無息地向后滑開，露出了一張狀似尋常的蒲團，上面安安穩(wěn)穩(wěn)地端坐著一名道人，正是孟奇尋找已久的王珝！

　　“王師兄！”孟奇驚喜的叫了一聲，卻并沒有等到王珝的回應(yīng)，道人依舊端坐于此，眉眼低垂，似乎并沒有察覺孟奇的到來。

　　孟奇好奇又有些躊躇地走上前去，眼睛一掃便看見道人右手搭在膝上，食指觸地，在青石磚板上書就了一行字跡。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這是......”孟奇怔怔出言，顯然沒想到自己所見卻是這樣一副場景。以他目前的見識倒也能看得出來，面前的王珝狀態(tài)明顯不對，不像是鮮活的法身，反倒類似于一尊沒有真靈的遺蛻。

　　“王師兄隕落了？這是他的遺言？”孟奇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他萬萬沒有想到，再次與王珝相見之時，卻是見到了對方的遺蛻。

　　“不對，”孟奇忽然反應(yīng)過來，“王師兄也是仙跡成員，碧游宮內(nèi)有魂燈留存，如果他真的隕落，我應(yīng)該有所耳聞才是。”

　　百般思量之下，孟奇鼓起勇氣，伸手一彈，一道指風(fēng)激射而出，打在了王珝遺蛻之上。

　　悄無聲息間，指風(fēng)化去，道人睜開了眼。

　　“王師兄，你沒事吧？”孟奇心中一喜，連忙發(fā)問道，“我這次來......”

　　“孟師弟，長話短說，”誰知王珝打斷了他的話語，語氣淡然道，“本尊已然被某位存在拉去對弈，無法插手師弟你將要面臨之事。此身是本尊所留一具遺蛻，目的便是為了告知此事緣由，并給予師弟你最后一句提點?！?p>　　道人言語清越，語速不快不漫，但孟奇卻根本沒有插嘴的余地，直到話語落盡，方才反應(yīng)過來。

　　“什...什么提點？”

　　道人面色鄭重，伸手一指地上所留字跡：“《易》曰：‘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至于此言何意，須得孟師弟你自己去悟，為兄言盡于此。”

　　“......”不待孟奇出言挽留，王珝雙目合攏，便如夢幻泡影般直接消散，只留一句話音淡淡，縈繞在耳邊，“若是孟師弟你能度過此劫，為兄與你仍有相見之機?！?p>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敝貜?fù)著王珝所贈之言，孟奇想起了其人曾經(jīng)所言，想起了高覽和蘇無名的未盡之意，心頭籠罩的陰云越發(fā)沉密。

　　他輕輕吐了口氣，有了離去之意，發(fā)現(xiàn)自己在此地并未受到任何拘束，反而與肉體之間的聯(lián)系變得更為清晰，似乎能隔空降臨，直接回返。

　　“這方洞天似乎也有了些覆蓋萬界的傳說特征，應(yīng)該是天庭碎片殘留下來的?！?p>　　孟奇心念一動，以因果為錨，勾連道一印，元神法相回到了自家肉體之中。

　　瑯琊城外，余湖水清。孟奇睜開雙眼，看見了一旁等候的阮玉書。

　　白衣少女輕輕撫琴，清冷悅耳：“找到王師兄了嗎，結(jié)果如何？”

　　“找到了，”孟奇砸了砸嘴，“至于結(jié)果嘛，只能說不好不壞！”

　　他對自己將要面臨的事早有感應(yīng)，王珝所言也不過是加重了這個猜測，沒有達到質(zhì)變的程度。

　　“接下來要去做什么？”阮玉書問道。

　　“新得了一句讖語，”孟奇佯作輕松，嘿嘿一笑，“接下來去找個神棍，替我解解簽吧！”

　　他接著自嘲一句：“嘿，人到了關(guān)鍵時刻，總免不了找神棍求安慰的心思……”

　　不等阮玉書出言挽留，他輕輕一躍，跳上湖面，踏水而行，漸漸遠去，將背影留給了阮玉書。

　　注視著孟奇遠去的背影，阮玉書抿起了嘴，伸手拂過身前古琴，撥動琴弦，奏出二三琴聲，松曠低遠，似是為其送行。

　　......

　　九霄天宮之上，看著孟奇趕向了廣陵，神女輕輕出了口氣，似自語似試探道：“目前看來，那幾位似乎沒有插手的意思?！?p>　　天帝輕輕頷首：“有我和道德道友遮掩，其他幾位道友在未曾回歸的情況下，不會發(fā)覺魔佛的魚其實就是元始傳人。或者說，就算幾位道友發(fā)覺了，在對魔佛抱有忌憚的前提下，也不會打破元始道友的計劃，此乃陽謀?！?p>　　提起魔佛時，天帝面色不改，似乎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名字，并非他的仇敵。

　　神女面上含笑，沒有過多打探，轉(zhuǎn)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既然如此，陛下能否放妾身離去了？”

　　天帝淡漠的眼光看了神女一眼，話語間不起波瀾：“等此間事了之后再說，屆時，你還需往道德道友那里一行。”

　　“道德天尊嗎......”神女低語一聲，笑道，“妾身知道了?！?p>　　天帝微微點頭，雙目輕闔，不再多言，場中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