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皮老鼠窸窸窣窣地蠕動著，時不時從骨骼縫隙中鉆進鉆出。
在那頭骨的右眼眶里爬出一顆眼球，上下打量著全身，這是它睜眼以來從未抵達過的高度。
它嘗試著活動著各個關節(jié)部位，抬手、歪頭、抖肩……動作僵硬如機械，毫無規(guī)律也毫無邏輯，但好歹能動了。
這個由眼球、骨骸與老鼠共同組成的扭曲人形，搖搖晃晃地邁出了第一步。
輕微的沖擊讓身軀出現(xiàn)了塌陷，它現(xiàn)在還十分不穩(wěn)定，殘缺的頭骨伴隨著老鼠一起墜落在地。
身軀上的數(shù)顆眼球看與頭骨對視著，十分笨拙地彎下腰，體內(nèi)射出的黑絲把頭骨纏繞，將其慢慢拉回脖頸處。
一陣微風吹過，地面的光線稍稍被陰影所覆蓋。
頭骨上的那顆眼球望向空中，看見一塊比自己身軀還大得多的石板。
“轟??！”
房間猶如地震，再次激蕩起遍地塵埃，結合體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壓在了沉重的石板下。
楊洛的身影在塵埃中一躍而起，重重地踩在石板之上。
“噗嗤。”
石板下的鮮血猶如番茄醬噴涌而出，抱團的老鼠瞬間迎來死亡。
楊洛的右手擊穿石板，深入粘稠與骨骼，精準地抓住一顆眼球，將其慢慢往外扯。
無數(shù)菌絲狀的事物斷裂，眼球最終還是被摘了下來。
戰(zhàn)斗到此結束。
它犯了兩個錯誤，第一是準備時間太長，還全程在獵人的注視下，第二是對形勢的錯估。
老鼠的優(yōu)勢是數(shù)量，獵人也沒有三頭六臂，只要讓老鼠分散開來，雖不一定能贏，但或多或少能造成些麻煩。
可在這種情況下，它卻選擇了讓老鼠抱團，這并沒有使它們變得更強大，反而變得更加不容易行動，以及更容易被一網(wǎng)打盡。
可它為什么會這樣做呢？如此糾結于人形，是在模仿人類嗎？
不，作為剛睜開眼的幼體，它只是在模仿比它們更為強大的生物——“獵人”。
只不過從結果看來，效果并不好。
楊洛將眼球收起，目光看向門口處。
錢三不見了，老人的尸體也不見了。
但它跑不出這棟樓，它傷得太重了，還帶著累贅。
楊洛從石板上跳了下來，房間一時顯得有些寂靜，也就在這時……
“咚咚咚。”
樓下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誰??？”
一個年邁又慈祥的聲音響起，不久后便是銹蝕鐵門打開的聲音。
“哦，是小周呀，吃了沒？”
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死寂，門外仿佛沒有任何人存在。
盡管如此，老人仍是自言自語道：“這樣啊，可能是喝醉了，先進來吧?！?p> “哐當。”
鐵門關上了。
太過明顯，說不定是陷阱，但楊洛不會考慮這些，他的目光看向地板，重重一踏。
“砰。”
本就老化的地板在經(jīng)歷剛才的沖擊后變得更加脆弱，被踩出一個大洞。
沒有猶豫也沒有觀察，楊洛直接跳了進去。
伴隨著碎石一起落地，他來到一個簡潔又十分有年代感的房間。
脫落的“?！弊?，褪色的日歷海報，磨損漆皮的實木茶幾，以及一個紅白相間的尿壺……
一旁的圓木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但楊洛并沒有聞到飯菜的香氣，反倒有十分濃烈的惡臭，整個房間里充斥著一股……
尸臭。
楊洛看向左側，在那里有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枯槁的頭發(fā)快要掉光，只剩下一層干癟的皮。
地面淡黃的液體中蠕動著一條條肥胖的蛆蟲，老人背對著楊洛，猶如雕塑般看著面前那臺老舊電視，電視屏幕里只剩下無數(shù)雪花點。
尸臭正是從她身上傳來，而發(fā)黑的木椅與殘留的污漬則表明她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
沒有在死人身上浪費時間，當務之急是尋找獵物。
地面有一道十分顯眼的血跡，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房間底部的衣柜前。
太過明顯，簡直像在邀請自己，楊洛虛握著右手朝衣柜走去。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惡意。
楊洛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早已死去的老人，一步步來到她的身后。
乍一看好像沒有任何異常，但那電視機里的畫面，卻慢慢變成了房間的模樣。
唯一的不同是，電視里楊洛身前的椅子上空無一人。
一個腳步聲逐漸響起，不知是從電視里發(fā)出，還是從自己身后傳來。
楊洛沒有選擇繼續(xù)看下去，他左手按住老人的頭部，右手握著一把鑲有墨綠貓眼的匕首，抵住對方的喉嚨。
“咔吧?！?p> 電視畫面瞬間中斷，楊洛將手中的腦袋隨手扔掉，重新回到衣柜前，握住了把手。
“嘎吱?！?p> 沒有突然襲擊，也沒有殊死一搏，藏在衣柜里的錢三早已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個身子與一只手臂。
它喘著粗氣，在那巨大的眼球內(nèi)滿是混濁的血絲，大概已經(jīng)什么也看不見了。
盡管如此，它仍是護著身后的尸體，虛弱得猶如夢囈的聲音，一遍遍叫道……
“爸爸?！?p> 聽到這句呼喊以后，楊洛的眼中陡然出現(xiàn)了波動，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額啊?！?p> 他緊緊地抱住腦袋，瞳孔止不住地顫抖，一瞬間找回自我，讓他明白了很多事。
“錢三”的身份，“錢三”的過去，以及“錢三”對自己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如果是察覺到獵人的威脅而發(fā)起進攻，這是完全沒問題的。
可關鍵就在于，在此之前自己已經(jīng)擊退過它一次，為什么還要跑回來送命？
楊洛看著老人安詳?shù)拿纨?，回想起他過去所犯下的錯誤，回想起他最后的委托，目光轉(zhuǎn)向奄奄一息的“錢三”。
這個早已死去的女孩，這個已被寄生的女孩，這個借尸復活的女孩……
最后的最后，只是想為自己的父親報仇。
可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問題，讓兩人走到今天的結局。
匕首從手中消失，楊洛強忍著大腦的抽痛，說道：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結局，你又在憤怒什么？”
“錢三”循著聲音看向楊洛，眼中仍是流露出怨恨與不甘。
可就連這些情緒也在不斷流逝，最終徹底化為死寂，“錢三”就此咽氣。
鮮血浸濕了鞋底，楊洛竭力維持眼中的清明，看著兩具依偎的尸體，默然不語。
現(xiàn)在，他們都死在了自己手上。
遵循記憶，他俯身從老人懷里掏出了香煙與打火機，將其慢慢點燃。
搖曳的火光照亮“錢三”的面龐，楊洛喃喃道：
“至少在最后，死得像個人吧?！?p> 火焰落下，順著地面飛速蔓延，點燃了房間里的一切，燃燒著屬于過去的故事。
楊洛站在火海中，眼中露出一絲疲倦，低聲道：
“委托完成了?！?p> 可就在這時，唐曉悠的聲音再次回蕩在他的腦海內(nèi)。
“救救我們。”
仿佛察覺到什么，楊洛走向了窗臺。
血色夕陽遮擋住了他的視線，空地上隱約站著幾個人影……
“砰。”
遙遙傳來一聲槍響，清風沖淡了嗆鼻的黑煙，夾雜著一絲鮮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