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明的訣別
朦朧中的那抹白光,是胡洲唯一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溫柔的東西,它觸不可及。
它一晃而過,胡洲看到的又是蠻橫的寒冰地獄,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荼毒刑場。伏在冰面上,只能任由風(fēng)浪把弄,不斷削弱著胡洲的意志。
‘大山’來得快走得也快,在它瘋狂的肆虐下,留下了冰面一片狼藉,四周到處都是胡亂堆砌的巨大冰塊,浮在海面上搖搖欲墜,就像無數(shù)艘帆船隨風(fēng)而動,相撞后崩塌變形,砌成了一座座更大的不規(guī)則的小山。
胡洲如果沒戴手套,此時雙手可能已經(jīng)完全被凍廢了。
胡洲劃著一葉冰舟,尋找著可能存活下來的伙伴,而他更多的是看向漆黑的海底,因為海面上倒映著自己的影子,陰影仿佛一直在朝他招手,試圖說服他放棄這一切痛苦,他掙扎著不讓自己受陰影的影響,也許正是渾身無比劇烈的疼痛使他時刻保持著清醒,他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胡洲爬上了眼前最大的一座冰山,頂著迎面吹來的寒風(fēng),借著月光搜尋著四周,能看到的只有不斷起伏的冰廢墟,和匆匆遠(yuǎn)去的巨浪。
“夏明...!小張...!夏陽...!”胡洲朝不同的方向大聲叫喊,聲音淹沒在冰塊碰撞聲和風(fēng)聲中。
浸水的大衣尾巴異常沉重,胡洲還得耗費精力保持平衡,他面如死灰,蹣跚的往下爬,直至聽到不遠(yuǎn)處的一聲槍響,他再次爬回了最高處。
“夏明!夏明,你在哪?”胡洲大聲呼喊。
又一聲槍響,胡洲準(zhǔn)確的定位到夏明的位置,就在眼前的那片冰廢墟中,胡洲迅速爬回自己的冰舟上,發(fā)現(xiàn)海面已經(jīng)結(jié)上了一層薄冰,脆弱到能用拳頭擊碎,根本無法在上面行走,也無法劃著冰舟前行。
胡洲憤怒的對著冰舟拳打腳踢,最后失落的趴在冰舟上,無神的望著平滑的冰面。
不知過了多久,胡洲抬起頭,從冰舟上站起來,脫掉了身上的大衣鋪在薄冰上,這樣冰面所受的壓強(qiáng)就會分散許多。他在身后找了一個堅固的支撐點,將鞋套系的更緊,他打算一口氣沖過去。可即便是脫掉了大衣,他的動作負(fù)擔(dān)也依舊很大,剩下的體力不知道能不能支撐這次冒險。
胡洲快速的呼吸著,在自己還沒有怯步之前沖了出去。他竭盡全力的奔跑,沒有落入海中,冰面在他的腳離開后才開始碎裂,然而他的兩邊卻發(fā)生了更嚴(yán)重的冰裂,吱咔聲緊隨其后,只差幾步就能上岸,那裂痕唰的一聲似閃電般闖到了胡洲的前頭,兩邊的裂痕瞬間相連一起,胡洲只覺得重心不穩(wěn),隨著慣性重重的摔到薄冰上,咔,周圍的冰四分五裂,胡洲一頭扎進(jìn)了海里。
冰水淹沒胡洲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惡魔的雙手,先是扼住了他的喉嚨,然后化成無數(shù)把利刃刺向胡洲暴露的每一寸皮膚,最后有更多的手將他的身體野蠻的往下拖拽。
他一直在下沉,四周如墨般黑暗,胡洲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掙扎,他看到墨黑中有一團(tuán)模糊的光暈,本能的伸手去抓,試圖夠到它。
胡洲很快重新回到水面,第一口連水帶空氣灌進(jìn)嘴巴里,咽下的冰水就像要命的毒藥,透心的難受。他想爬到薄冰上,可是冰面無法支撐他的整個身體,破口被扒得越來越大。
直至開出一條水道,到達(dá)岸邊。胡洲竭盡全力爬上去,在厚冰面上爬了很遠(yuǎn),直到感覺安全了才敢停下。
回頭看去,自己爬過的薄冰水道上已經(jīng)結(jié)上一層紙厚的冰花。胡洲身體已經(jīng)濕透,絨帽子變得異常沉重,羽絨服也浸了水,不再保暖。
胡洲拖著身子站起來,發(fā)抖得厲害,他意識到自己過不了多久就會死去,除非現(xiàn)在能讓自己暖和起來。他在冰廢墟搜尋了幾分鐘,終于找到了被困在冰廢墟下的夏明,橫豎搭在一起的冰塊并沒有壓死他,在內(nèi)部形成了一個黑暗的三角區(qū)域,可以供夏明自由活動的狹小空間。
“我去找個其它缺口,拉你出來?!焙夼吭谌笨谏铣拿骱暗?,牙齒在寒顫中咯咯作響,連話都喊不利索。
“老胡,不用了。”夏明喊道。以前,夏明每次說的話胡洲都能心領(lǐng)神會,然而這次,胡洲有些沒聽明白。
“你再堅持一會兒。”胡洲接著朝他喊道。
“老胡?!毕拿鞯穆曇粼讵M小的通道傳出來,很是沉悶,他又繼續(xù)吼道:“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你快凍死了你知道嗎?”
胡洲想回答,但夏明打斷了他接著喊道:“你還想說什么?你以為你是不死神仙嗎?你省省吧。老胡,我跟著你闖了六年,你固執(zhí)了六年,這些年你什么事都在為下面的人操勞,一個人挑起了所有擔(dān)子,卻又不能面面俱到,我這些年一直都站在你這邊替你分憂,作為你的兄弟,我很遺憾在這點上沒能讓你變得更好,也讓你失去了公司。”
“你說這些干什么,你是我的兄弟,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
夏明停頓了片刻,語氣有所改變,喊道:“老胡做人最仗義,這大家都知道,直到剛才我也沒懷疑過。但是現(xiàn)在你錯了,你在違背兄弟的意愿,兄弟其實早就想死了,那姑娘的想法沒錯,我們與其在地獄里掙扎,還不如大家一起死,路上還不寂寞。但是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認(rèn)為兄弟們不想死,你想盡力去做點什么,我也知道你對兄弟下不去手。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和有同樣的想法。老胡,我知道你現(xiàn)在無能為力了,你就放手一次吧,算兄弟求你了,這是兄弟最后的選擇。之后你可以繼續(xù)挑戰(zhàn)大自然,你繼續(xù)斗天斗地,那是你的天性,這也是我一直愿意跟隨你的一個原因,我不希望你就此妥協(xié)。”
胡洲呆呆地望著灰暗的缺口,除了夏明的聲音他感受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夏明接著恢復(fù)平和的語氣,說道:“我弟弟就在附近,他正遭受著折磨,他連真正的失敗都沒經(jīng)歷過,他不該承受這些東西。老胡,為了兄弟,你幫我去做一件事吧,盡量不要讓他感到痛苦?!?p> 胡洲聽出了他的意思,心里面很癢還夾雜著刺痛感,就像無數(shù)只螞蟻在里面亂爬、鉆孔。
“兄弟不能陪你東山再起了。”夏明的話隱隱中帶有一絲傷感,還有一絲絕望。
砰,胡洲一怔,那光亮深深刻在了他的腦子里,他趴在缺口處久久不能動彈。
胡洲再次拖著沉重的身軀站起來,他摘下了自己的一只手套放進(jìn)了缺口,然后朝著前面的冰廢墟找去,就在凍得快失去意識時,胡洲終于找到了救生筏,還有躺在旁邊的小張。
胡洲把小張翻過身來,發(fā)現(xiàn)他還有一點呼吸,細(xì)聲痛苦的呻吟著。胡洲愣了很久,望著小張痛苦的表情他有些不忍心,他在想,趁現(xiàn)在小張意識模糊,狠心掐上去吧!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解脫。
可是當(dāng)胡洲正要下手時,卻又膽怯了,如果真掐死了自己兄弟,他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呢!胡洲掙扎得快要瘋掉,抓狂的大聲吼叫。這時小張小聲的咳嗽聲打消了他的念頭,胡洲焦急的沖到救生筏把捆在救生筏上的行李箱都搬了出來。
掀開被子,夏陽依舊躺在里面,看起來已經(jīng)奄奄一息。
胡洲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完全由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打開了所有的箱子,倒出所有東西散落了一地,大部分都是水和食物,只有兩個箱子里是保暖的東西,他在冰面上鋪了兩層棉被,將小張和夏陽都拖到了棉被上,又在他們身上鋪了兩層。
胡洲翻出箱子里的毛毯,突然身體不聽使喚,只覺得眼前一黑,腦袋一痛。
失去了知覺。
胡洲感覺自己睡了一個好覺,夢里有夏明在陪他下棋,夏陽在一旁笑瞇瞇的指手畫腳,打開家門看到父母激動的表情,會議上小張正講著一個看起來很不錯的方案。慢慢的這一切都在離他遠(yuǎn)去,追不到也夠不著。
胡洲全身都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就像回到了平常的周末天,在自己的床上一覺睡到中午時的那種舒適感。胡洲意識到自己暈倒了,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他覺得這應(yīng)該就是死后的感覺吧!然而睜開眼后,胡洲被打回了現(xiàn)實。
風(fēng)停了,天上已經(jīng)找不到月亮的蹤影,太陽臥在地平線下還未探出頭,天空呈現(xiàn)出了璀璨壯麗的光帶,千變?nèi)f化,讓人著迷。
胡洲找不到頭緒,猛地從地上坐起來,掀開被子,看到里面蜷縮著徐佳夢。胡洲來不及穿鞋,蹦到另一邊檢查小張和夏陽的情況,直到確認(rèn)兩人沒事后,他才松了一口氣,哆嗦著從箱子里拿了身干凈的棉衣穿上。
“好漂亮的極光??!”徐佳夢贊美道。
胡洲感到有些缺氧,再望著泛白的天空中極光在緩緩飄動,他無法想象日出之后,大地將會是什么樣的一番景象。
“好好欣賞吧。日出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焙薏话驳恼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