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紫云去邊關(guān)的事。當初紫冰和云龍護送楊將軍出發(fā)不久，邊關(guān)就傳來消息：宋軍將士染了瘟疫，有傷在身的病情更加惡化，沒傷的也病得提不起刀，打不了仗，隨行的軍醫(yī)雖及時醫(yī)治，但并沒有控制住疫情，有些軍醫(yī)甚至也染上了疫病。邊關(guān)危在旦夕。
收到傳驛到京的軍報文書，八王爺一籌莫展：“真是多事之秋！才解決了主帥的事，怎么又鬧出疫情來了？”
一旁的寇準問驛卒：“是最近才發(fā)病的，還是有一段時間了？”
驛卒屈膝抱拳道：“回御史大人的話，是最近才發(fā)的疫情。”
“邊關(guān)將士知道楊將軍要回去嗎？”
“知道。將士們知道楊將軍要回去，無不歡喜。本來還說等將軍回去慶?！贿^眼下是不成了?！?p> “什么？”八王疑惑地轉(zhuǎn)過頭質(zhì)問，“六郎回去的消息誰透露出去的！”
“你先下去吧?！笨軠蕸]等驛卒回話，就囑咐他退下。他湊近八王道：“王爺，我懷疑軍中的疫情怕是有人暗中作祟?！?p> 八王聞言冷笑道：“好??！還真是賊心不死?。 ?p> “暗箭傷人，防不勝防啊！”
“看來本王得親自去捉鬼了！”
“王爺要親自去？”
“那——”八王把桌上的另一本文書遞給寇準。
“皇上讓你我去督戰(zhàn)？這樣也好?！笨軠士赐挈c頭道，“對了，帶上紫云吧?！?p> “帶上她做什么？”
“王爺忘了，紫云醫(yī)術(shù)了得，去軍中可以用得著的……”
“可畢竟是個姑娘！”
寇準笑道：“派紫冰護送的時候，王爺怎么不說她是個姑娘？”
“紫冰？我第一次見到她就知道她不好惹?！卑送鯎u頭笑道，“可紫云卻是閨閣淑女，怎能去軍中！”
“王爺，紫云嫻靜，但并不是室內(nèi)嬌花。她們是一起吃過苦的?！币姲送趼杂袆訐u，寇準又湊近道：“除了她，咱們暫且也沒有可以相信的大夫了?！?p> “呼延王爺推薦了軍醫(yī)徐莫愁。還是用他吧?！?p> 寇準見八王仍有顧慮，勸道：“徐莫愁近日去中牟軍營診病，怕一兩天還回不來。再說，徐莫愁隸屬捧日軍，若是調(diào)他去邊關(guān)，一套套文書下來，哪里還有隱秘可言？”
權(quán)衡再三，八王一行還是帶著紫云上了路。一路上，紫云并不多言，只是幫忙照料八王爺和寇準的飲食，倒是比隨從周到很多。八王贊道：“有紫云同行，路上倒是省心不少?！弊显坡月孕πΑ⑿辛硕Y便退去了。八王向寇準道：“紫云跟紫冰完全兩個樣?！笨軠市Φ溃骸皟扇烁饔懈鞯暮锰帲鯛斅椭懒??！?p> 八王吃完飯無意中瞧見不遠處紫云正在弓著腰像是在地上尋找什么。八王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見紫云蹲下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前聞了聞。八王剛要近前問個究竟，就被寇準叫過去詢問行程的事了。
在此后的幾天里，八王留意到：每到一處暫歇地，紫云都會這樣做。八王終于忍不住了，問道：“姑娘為何會對泥土如此有興趣？”
“啊？”專心聞著泥土的紫云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有些驚訝。看到是八王，紫云直起身微笑道：“王爺不知，我是在聞疫情呢?！?p> “疫情？”
“是啊。王爺可知，疫情傳播很快，空氣、水、人畜都能傳播。只是我們所經(jīng)之地沒有河流，又人跡罕至，空氣更是難捉摸，只能通過泥土聞聞看疫病的源頭在哪里?！弊显奇告傅纴恚安贿^王爺放心，這一路還沒有?！?p> 路上沒有疫情，讓八王暫時放心。一行人好容易到了邊關(guān)，楊元帥親自出門迎接。紫云見楊延昭毫發(fā)無傷，心下覺得紫冰已經(jīng)平安回京，也不進賬休息，就忙著察看軍士們的病情去了。在值班兵士的指引下，紫云來到幾個重癥的營帳前，從袖口里掏出一塊帕子，系在耳邊遮住了口鼻，方才進帳查看。
營帳中，染病的軍士們有昏迷不醒的，有不時嘔吐的。紫云正在細細查看，一個兵士驚厥狂躁，無意識地亂叫亂抓。紫云忙過來試圖按住。不想兵士力量太大，紫云回頭見一個士官模樣的人此刻無病痛發(fā)作，便叫道：“這位士官，過來幫幫忙?！?p> “你這樣細皮嫩肉，還是別費力了。”那人雖過來援手，但嘴里卻有怨言。
紫云略略停手看了他一眼，又囑咐道：“你按住他。”說著就準備施針。
“姑娘，他身上可臟。帕子能遮住口鼻，可擋不住你的玉手……”
“住口！”一位醫(yī)官聞訊趕來，幫紫云按住病患。待施針平靜之后，紫云方直起身對適才說話的軍士道：“我用帕子捂著口鼻并不是怕臟。醫(yī)者仁心。可醫(yī)者須得保證自身健康，才能救治更多的人。若是醫(yī)者都不能自保，疫病怎能治愈？以后不但是我，進出來往的人都得捂住口鼻?！?p> “姑娘說的不錯，先前我們有些醫(yī)官已經(jīng)感染了疫病?！贬t(yī)官認同道。
“是啊?！弊显泣c點頭，對著士官道：“如果整個軍營都不能幸免，試問那時遼軍進攻，又有誰來堅守？”
“說得好！在下廖忠，就照姑娘說的辦?！贬t(yī)官贊許，順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自嘲道：“等我回去找塊帕子?！?p> 紫云見狀，從身邊的醫(yī)箱取出一塊帕子遞給他：“暫且將就著用吧?！?p> 紫云又詢問用了什么藥，廖醫(yī)官說：“我們用了羌活、獨活、前胡、柴胡、川芎，還有枳殼、桔梗、白茯苓之類。可是一直不見效。”
紫云點頭道：“若是瘟疫，這藥定然不錯。只是……”
“只是什么？”帳外有人聞聲進來。
紫云見八王、楊元帥一行進來，忙讓出去道：“王爺、將軍莫急。軍中并非瘟疫，是曼陀羅中毒。”
“曼陀羅中毒？”
“是。這種曼陀羅不是茶花的曼佗羅。中毒之后，會頭痛、狂躁、精神錯亂，甚至驚厥、昏迷、死亡。”
“可有辦法解救？”
“有。用白茅根、甘蔗搗爛，榨汁，再用椰子水煎服。即可解毒?！?p> 廖醫(yī)官為難道：“只是甘蔗和椰子不太好找。”
八王有些焦急，問道：“紫云，可還有別的辦法？”
“有是有，只是不及此方見效……”
“四哥莫急。紫云姑娘說的兩樣?xùn)|西所幸軍中都有?！睏钛诱寻参康??！皝?，跟我來?！?p> 八王大惑不解：“你這軍中怎么會有甘蔗、椰子？”
“四哥還記得南漢后主劉鋹嗎？”楊延昭笑道，“劉繼興性情雖然暴虐，但他的手很巧，會用魚腦骨做托子，鏤椰子為壺，雕刻精工，細入毫芒。就連有名的雕刻工匠見了，都驚嘆為世所罕有。”
“這我倒是聽說過，只是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八王仍是不解。
“蒙太祖皇帝和當今皇上厚待，他兒子劉守節(jié)在我軍中做崇儀副使。雖然只是個散官，但畢竟也曾是貴胄，所以甘蔗椰子這種后漢的特產(chǎn)一直供應(yīng)不缺。他那兒肯定有?！?p> 楊延昭帶著八王紫云進了帳，見劉守節(jié)正拿著刻刀雕椰子殼，一把上前搶過：“你都吃光了？”“怎么會，元帥沒見這一個還沒刻好，我怎么會舍得吃完呢？”劉守義不緊不慢道。
“還有就好！在哪兒？”
“那不是？”順著劉守義手指的方向，九個椰子一字排在軍帳的角落里?？粗@樣溫吞的樣子，八王沒好氣地笑道：“你們父子還真是一樣的喜好?！?p> 誰知劉守節(jié)并不在意：“我要是有我爹的手藝，還能有這么多椰子留給你們。”
楊延昭招呼人把椰子搬走，以供紫云藥用，身后劉守節(jié)扯著嗓子道：“元帥，記得把椰子殼還我……”
對癥下藥之后，軍中的疫情很快緩解。八王和楊元帥他們自是高興。只是紫云，每每靜下來的時候，都在牽掛著紫冰。好容易才等到了呼延王爺?shù)娘w鴿傳書：“云龍紫冰已回京，微恙，勿念?！?p> 在常人看來這是個報平安的訊息，可是八王和呼延王爺相交多年，熟知秉性。他思忖：呼延王爺是征戰(zhàn)沙場的軍旅之人，若是小傷小病在他眼里根本不足為道；定是有不可忽略的傷病，不過怕大家擔(dān)心才寫微恙。想到這，八王半喜半憂去找紫云。紫云當時正給康復(fù)的軍士配調(diào)理的藥，心思都在藥上，并未注意到八王的神情，輕快地說道：“王爺放心吧，軍中的病情基本都好了?！?p> 紫云的愉悅把八王要說的話給噎在喉嚨里，咽不下也說不出。踟躕了片刻，八王見紫云遮面的紗巾上繡著一枝白玉蘭，隨風(fēng)一漾一漾的，找話道：“姑娘喜歡玉蘭花？”
待八王抬手示意，紫云才意識到自己依然系著紗巾，不好意思地笑笑，摘下紗巾：“失禮了。王爺見諒?！?p> “無妨?！卑送跣Φ?，“你自己繡的？”
“哦，是的?！弊显瓢鸦ㄍ性谑掷锏溃懊妹米钕矚g玉蘭。見不著她的時候，看見這花兒倒像是時時見著她了?！?p> “那你喜歡什么花？”
“牡丹?！?p> 八王點點頭：“富貴之花。喜愛者甚番?！?p> 紫云搖搖頭：“我喜歡牡丹，不單是它雍容華貴，更愛它有氣節(jié)。當初武后下詔令百花連夜開放，唯有牡丹真國色，威武不屈。即便說到富貴，世人心中的富貴之義又何曾相同？在紫云心里，富貴并非金銀權(quán)勢，而是一家人團圓安康，平安和睦?！?p> 聽紫云這樣說，八王更加為難，一時找不到話題，只說：“挺好，挺好！”
紫云方覺出八王的尷尬，問道：“王爺來找我，是有什么事？”
八王躲開紫云的目光，干笑道：“就是告訴你，紫冰已經(jīng)回京了?！?p> “她受傷了嗎？”紫云輕快的語調(diào)變得緩慢。
八王只得把飛鴿傳書的字條給她，紫云看到“微恙”瞬間抬起頭，追問道：“傷了哪里？”
“你別急！紫冰應(yīng)該傷的不重，要不也不叫微恙，是吧？”八王安慰道：“練功之人哪有不受點小傷的？放心吧，有呼延王爺照顧，紫冰不會有事的。”
“紫冰受了傷，只怕性子一急，會給呼延王爺添麻煩。”紫云一邊擔(dān)心紫冰的脾氣，一邊又為她開脫：“紫冰小時候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白眼，總是有些脾氣的。”
“第一次她教訓(xùn)我，我就知道了?！?p> 紫云見八王雖然玩笑卻更顯憂慮，忙笑道：“王爺原來很記仇啊。”一句話說的兩人都笑了。八王見紫云尚且平和，心放下了大半，也就各自忙去了。
待八王再次見到紫云的時候，暮色已經(jīng)包圍了營帳。和平時的見面不同，紫云是被人逮著押送過來的。八王甚是驚詫：“這是做什么？”
押送紫云的副將云祥怒斥道：“王爺，她是細作！”
“云祥你弄弄清楚！紫云是來治病的……”
云祥著急地打斷八王：“王爺！她給遼人放燈?！?p> 八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她怎么會……”
“王爺不信出去看看?！睕]等八王詢問詳情，帳外寇準已經(jīng)掀開簾子道。
八王出了營帳，抬頭一望，登時驚住了：塞外的天空在漆黑的夜里顯得格外遼闊，數(shù)百計的孔明燈隨風(fēng)正涌向宋營上空，猶如星漢燦爛。只是這樣壯美的景象，讓八王覺得空前的惶恐，他無法估測這些孔明燈會給宋軍帶來什么。云祥指著天空道：“王爺，你看見了吧！這個女人是奸細！”
楊元帥安撫好軍心，也趕了過來，焦急地問道：“紫云姑娘，這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放的燈！”紫云垂首坦言道。
聽到紫云認罪，八王和楊元帥面面相覷，唯有寇準一旁淡淡地說了一句：“關(guān)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