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次D城之行,黎家富黎家美兄妹對張家的情況有了基本的了解。論經(jīng)濟,兩家實力原本不在一個臺階上,這點就無須細說了;論綜合考量,張家人的健康、智商乃至情商等方面屬于略勝常人的那種。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就是這家人的虛榮心太強。尤其是話里話外那種太多的希冀,讓人很不舒服。自家的絲絲雖然長相一般,但在鎮(zhèn)江當?shù)赜胁簧匍T當戶對的人家想跟黎家攀親。強強聯(lián)合,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黎家富又何嘗不希望黎家的事業(yè)發(fā)揚光大?
現(xiàn)在的年頭,生米煮成熟飯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要有一個動了別的心,想要逆轉(zhuǎn)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關(guān)鍵是絲絲的心根本就動不了。絲絲眼里只有帥帥,任憑姑媽黎家美怎么數(shù)落帥帥的不是,絲絲也只是抿嘴一笑,根本不當回事。
谷子一直鼓動兒子跟黎家富談條件,說是要想讓他在黎家企業(yè)工作,得給他一個有安全感的位子。
黎家富馳騁商海這么多年,當然明白帥帥的要求意味著什么。他只有絲絲一個孩子,將來這數(shù)億家產(chǎn),肯定要交給絲絲??墒?,張家人這么迫不及待,讓他很不舒服。
特別是想到妹妹家美,想到母親臨終前囑咐自己要照顧好妹妹的場景,黎家富更覺得此事要慎重。家美離婚后,這么多年全身心投入到企業(yè)的事務中,黎家的企業(yè)能有今天,妹妹確實是勞苦功高。但妹妹從來沒有爭過什么,自己也一直心安理得。因為他一直覺得企業(yè)的管理權(quán)在自己手里,自然不會虧待妹妹??涩F(xiàn)在,情況要有變化,妹妹是多年來實際的總經(jīng)理,難道就這樣一抹了之?
家美很敏感,帥帥的步步緊逼,只會加深家美對他的敵意。
這讓黎家富有些頭疼。
別的男人有可以共商大事的妻子,黎家富有妻子,但兩人從生下絲絲便老死不相往來。黎家富不怪她,雖然離婚時他把多年打拼的資產(chǎn)的六分之五都給了她,但是他不怪她。
此時,黎家富忽然很想念那個人。如果他在,他一定會告訴自己該怎么做。
可是,那個人也已經(jīng)故去兩年。
他叫張翰文。
黎家富不能提這個名字,哪怕是心里。
現(xiàn)在,他不由地想著他,心里很疼很疼地想著,想著這個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黎家富認識張翰文,是在他讀高二的時候。
黎家富生在鎮(zhèn)江鄉(xiāng)下,他讀得是鎮(zhèn)江縣城的寄宿高中。當時的黎家富,學習成績不錯,雖然家境貧寒,但清貧的服飾掩不住他的斯文秀氣。老師學生都很喜歡他。
那時候,人們的觀念很封建,自由戀愛被看成傷風敗俗,但還是有大膽的女生給黎家富寫情書。
黎家富不理睬這些。
不是說黎家富缺少少年人的激情和浪漫,而是他不能,不敢。
黎家富初三那年,他的大姐跟村里一個青年戀愛,小伙子是村里的民兵營長,長得帥氣精干,但黎家富的父親不同意,理由是這個青年也姓黎,如果往上面數(shù)幾輩子,這個青年要管黎家富的姐姐叫姑姑。
父親是家里的君王,性格暴烈到無法想象。雖然母親說父親反對這門親的根源并非因為兩家都姓黎,而是兩家結(jié)了怨。但是母親知道自己說話在家里不好使,也不敢發(fā)表反對意見。大姐又害怕挨打,二十來歲的女孩哪里是四十多歲父親的對手?表面上也順從了父親的意志。
可是,愛情的種子一旦萌芽,是誰也無法壓制的。
一年后,黎家富發(fā)現(xiàn)母親突然變得焦灼悲傷,大姐的臉龐、身材忽然感覺腫大了許多。母親讓大姐去挪院子里那口巨大的水缸,大姐挪不動,母親就在那看著。
黎家富想去幫大姐,被母親喝止了。母親讓他走開。
黎家富感覺到家里有一股陰云籠罩著,他不知道這陰云是什么,但他知道,這一切跟大姐有很大關(guān)系。
黎家美那時候還小,不懂事。黎家富回到家里,默默撥拉兩口飯,就匆匆趕到學校。
父親跟著漁船出海了,要走好久,黎家富不知道,何時家里的陰云才能散去。
黎家富趕到學校的時候,乒乓球案旁已經(jīng)有人在打球了。
他排上隊,希望等著上場。
可是,兩個昔日要好的同學并不理他,輸了的人也公然給他白眼,不按規(guī)矩下場。
他等了好久,終于忍不住,要求輸了的同學下去。那同學卻冷冷地說:“不跟你玩!嫌丟人!”
黎家富質(zhì)問他為何賴皮,那同學卻說出了讓他無地自容的話:“哼,誰跟你玩!你回家問問你大姐,把黎家山人的臉都丟盡了!”
一向和善的黎家富不明白人家說什么,但他知道這是侮辱。他憤怒地沖上去把那同學打得鼻子流血。
老師并沒有處理這起打架事件。
整整一天,黎家富感覺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都在議論他。
放學回家,他什么話也沒有說,蒙頭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聽到鄰居陳媽媽來了。陳媽媽是村里的接生婆。
大姐住在隔壁的屋子,跟黎家富的屋子隔著一間過廳。他聽到母親和陳媽媽都在大姐的屋里忙乎,似乎還在燒水。
他聽到了大姐痛苦的呻吟,聽到了母親一邊擔心地安慰著大姐,一邊低聲跟陳媽媽數(shù)落:“唉,還不出來呀!那個閻王要是回來,一家子就別想活了!”
他知道,母親嘴里的閻王,就是自己的父親,那個動輒發(fā)怒,動輒跟家人耍刀弄棒的男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醒來,他沒有吃飯就去了學校,母親似乎也顧及不到他。
當他放學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很久不出門的大姐,腦袋上捂著一條頭巾在門口站著,看上去很虛弱。旁邊還三三兩兩坐著幾個鄰家女人。
大姐看到小家富,沖他無力地一笑。
他沒有看大姐,也沒有看門口別的人,低著腦袋趕緊逃回自家院子里。
母親低聲對他說:“去,喊你姐回來吧!在外邊站了有一陣兒了。”
他倔強地說:“我不去。”
母親只好讓家美把姐姐喊了回來。
好多年后他才明白,母親讓大姐站出去跟人聊天的一番苦心,不過是掩耳盜鈴,想堵住村里人的嘴。
一個月后,父親終于回來了。
那天晚上,黎家富永遠不能忘記!
放學回家的黎家富,看到父親又擺上了小方桌,桌子上放著酒菜。
黎家富知道,這是暴風雨的前奏!
更可怕的是,小方桌上還放著一把尖刀!
果然,兩杯酒下肚,父親啪地一摔酒杯,一推桌子,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喊著:“伢兒們呢?都給爺爺出來!”
孩子們自然是躲著。母親不能躲。
母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來,一邊收拾地上的玻璃片,一邊小心翼翼地說:“你看你,這是干啥呢?”
父親沖上去就拽著母親的頭發(fā),啪啪給了母親兩個耳光:“干啥呢?你說這是干啥呢?老子不在家,你們干啥好事了?”
母親一言不發(fā),父親開始左右開弓扇母親的臉。黎家富氣的發(fā)抖,可是他不敢,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彪悍的父親的對手。
家美嚇得哭出了聲。大姐終于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父親面前:“爸,不要打我媽,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
父親一腳將大姐踹了個仰面朝天:“打你?你以為老子不敢打你?你個不要臉的!還有臉活著?”
父親一句不停地破口大罵,大姐嗚嗚地哭著,大姐捂著臉跑了出去!
兩天后,大姐回來了,但不是那個愛說愛笑的大姐,而是一具泡到發(fā)腫的尸體!有人在村外的河里發(fā)現(xiàn)了大姐!
黎家富上高中的時候,他還擔心著這些事情會不會傳到學校。他害怕。
他不懂男女情事,他只知道,戀愛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戀愛了會懷孕!他不能,他不敢!
生理衛(wèi)生課本上的那些章節(jié),老師是不會講的。讓他們自習。他自習了,但是那些隱隱約約的語句,他真的看不懂。
他,黎家富,不知道什么是戀愛,但他會管住自己不去接觸女同學,包括女同學坐過的座位他都不會去坐!——他怕人家懷孕!他只知道學習,學習!
直到張翰文來到他們班。張翰文一進教室,就引起一陣轟動。
張翰文跟隨來鎮(zhèn)江搞開發(fā)的父親而來,他的父親張先生是香港富商。
張先生找過好幾個老婆,卻只有張翰文這一根獨苗,張先生只要在能讓張翰文讀書的地方,就一定會把張翰文帶上!
張翰文進教室的時候,是上午第四節(jié)課。
他一頭燙過的卷發(fā),穿戴時髦洋氣,一進教室,一些女生就激動得尖叫。
黎家富的同桌因腦神經(jīng)衰弱休學了,老師把這個空座位安排給了張翰文。他倆是同桌,上下鋪。
后來,他倆成了俞伯牙和鐘子期一樣的好朋友!
但是,他不希望絲絲成為伯牙或者子期!
他不想太多干涉女兒的婚姻,他只想女兒幸福。
不能太多顧及家美了!畢竟女兒才是自己的骨肉!先給女兒把婚事辦了,至于南京的房子,如果女兒真的喜歡,那就給她買一套。為了女兒,張家人奸猾就奸猾吧!帥帥對絲絲好就行了!反正也不到他張家跟前過日子去!
至于妹妹那里,到時候盡最大可能多給她點實惠,也算對得起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