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付了六十九塊錢。老板的羊肉串烤的外焦里嫩,連肥油的部分都是脆脆的,別人收兩元五角一串,只收他兩元三角。
事不大,王軍很知人家這個情。
夜已經(jīng)深了,萬家燈火此刻悄悄熄滅。王軍托著疲憊的身子剛進小區(qū)大門就看見蘭志民現(xiàn)在車門邊上抽煙等著他。
“你看看這還像好人開的車嗎?你也太郎乎了,你瞅瞅車門繡的,你就不怕你嫂子看見了把車要回去?”
王軍把車借給蘭志民,當初吉祥飯店也是他們倆一塊開的。蘭志民出來什么都不懂,王軍忙里忙外起的營業(yè)執(zhí)照。
后來生意不好做了,杜云珠懷了老二,王軍實在是扛不住,拖家?guī)Э诘倪@歲數(shù)沒有容易活著的男人。
冷不丁看見自己的車叫人霍霍成這樣王軍還是蠻蛋疼的。特別是杜云珠把家里的存款都掃蕩的差不多了以后,他們家這點財產(chǎn)就越發(fā)顯得珍貴。
“你現(xiàn)在收回去也行,油錢還我?!碧m志民跟王軍耍起了無賴。
“還個屁,我烤了幾個羊肉串一塊喝點吧!”
“我不是來找你的,你們媳婦在嗎?問問貸款的事,再晚點都睡覺了不方便?!?p> “他們十點多就躺下了,我爸爸在了,你等我打電話給老爺子叫她下來?!?p> 蘭志民也不客氣,等王軍打電話叫杜云珠下樓的功夫,自己解開袋子開了車門就著涼水就吃了起來。
蘭志民餓過勁兒了,他直腸子心里裝不了事兒。又是女人又是搬家搞得他連喝水都沒胃口了。
“哎!幾點了,你看看表怎么還不下班?”
杜云珠被公公王大爺叫醒,怕影響孩子們睡覺,端著電話,穿了睡衣跑到陽臺上接。
昏黃的街燈下,樹影婆娑,滿冠的葉子由綠染黃,紛紛卷起了一張張俏皮的小煙嘴兒。
一夜風刮過起碼掉下去小一半,就好像王軍家的存款一樣叫人揪著心。
王軍的電瓶車鎖在老槐樹下,沒看見她丈夫的影子。杜云珠直接拉開窗戶:“王軍!”
“哎哎哎!”王軍剛拿牙咬開酒瓶蓋兒,他媳婦就在二樓叫他了:“你下來一趟,多穿件衣服,大民找你的!”
“家來坐多好呢,夜里起風了,孩子鬧起來我怕咱爸弄不了!”
杜云珠不樂意下樓,深更半夜的,摸黑下樓多麻煩。
王軍家就老爺子名下這一套房產(chǎn)。最早結(jié)婚的時候倆人有一套小一居的,后來杜云珠的老娘肝癌,腎衰竭,還糖尿病。
在醫(yī)院里前后住了多半年,小兩口刷爆信用卡也湊不到錢了。王軍夠爺們兒,那陣子中國房價飆升,一個禮拜不到房子就定出去了。
等賣房子的六十來萬花的三三兩兩了,老太太也撒手人寰了。
說起來,老太太沒少受活罪,去火葬場燒的時候蘭志民的大姑蘭姨給找的人。
蘭姨干了一輩子人民教師,正好有個學生家長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
燒尸體的時候特意多放了一回柴油,就那樣盛骨灰的時候,骨頭碴子也是一大塊一大塊的。
骨髓都干透石化了,硬是燒不成灰。
“大民,你跟我上家坐著說吧!云珠兒身邊有孩子,我怕我爸弄不過來。”
“就這說吧,幾句話的事?!?p> 王大爺幫著蘭志民辦的擔保人的事,蘭志民還沒當面給老爺子意思意思。
這會冒冒失失的闖過來,叫他空著倆爪子上樓,那不像他這歲數(shù)的人辦的事。
“你怎么那么擰呢?我們屋里有鬼吃你是怎么的?”
蘭志民一個單身漢體會不到王軍想下班回家看老婆孩子的急切心情。
“就這吧!我不上去了?!?p> 王軍打小就擰不過蘭志民,只能煩躁的胡擼一把腦袋瓜子:“云珠兒,你下來吧!他不樂意上樓?!?p> “上來吧!家里坐著聊多好呢!有茶水?!?p> “哎呀,你就下來吧,一點事磨磨唧唧的,他問你貸款的事,就幾句話。”
王軍替蘭志民解釋著,一聽這么晚了還有生意做,杜云珠立馬覺得下樓也不怎么麻煩了。
杜云珠其實挺敬業(yè)的,掛了電話直接上衛(wèi)生間洗漱去了。
蘭志民不算陌生人,打小,她跟王軍就好。那會曲尤尤暗戀畢海濤。就蘭志民傻乎乎的沒人要,也沒聽說他喜歡過誰。
“大民,怎么不上去!”
“哎呦,你可舍得下來了,還行,兩孩子了也沒見你胖。你看我就說你們家王軍對你不好吧,你那會要嫁給我早胖的下不了樓了!”
“去你的吧!”杜云珠跟王軍蘭志民是發(fā)小,經(jīng)常胡說八道。
“去你大爺?shù)?!”王軍下把抱住蘭志民的腦袋猛敲。
幾個人鬧了會兒逐漸安靜下來,杜云珠化了淡妝,特意換上一身黑色職業(yè)裝下的樓。
徐娜說過,新人業(yè)務(wù)不行的時候起碼著裝得叫人看著職業(yè)。
杜云珠謹遵法旨。
“你要辦貸款還是給別人問?”
蘭志民猶豫著:要不說替別人掃聽的?叫朋友知道自己窮,太栽面了。
杜云珠半傾著身子,胸前飽滿的系不上扣子。王軍喝了不少酒,有點尷尬:“你坐好了說行不行!”
本來杜云珠并沒覺得哪里不妥,在樓上換衣服耽誤的時間里一直再問徐娜怎么辦。
徐娜那會準備睡覺了,對杜云珠非主業(yè)的這單生意并沒多大興趣。聊沒幾句她自己就睡著了。
杜云珠頭回談業(yè)務(wù)緊張的不要不要的,這會王軍不幫忙就算了,還惡聲惡氣的。瞬間杜云珠就找到了解壓的突破口。
“有你什么事,要不你來,你給大民解釋?!?p> “我又不懂!”
“你不懂你攪和什么,顯你能耐是吧!”
“我說什么了,別沒完啊!”當著蘭志民杜云珠跟自己這么鬧叫王軍特別沒面子。
“哎哎哎,你們倆掐架自己回家掐去別當著我來。我勸不了架,惹急了我給你們倆一人打一頓!”
蘭志民勸架有自己的流氓特色。
“云珠兒,我給人問問,得用個十萬塊錢。需要什么東西?多長時間下款,利息多少?”
“6.7-8.1%年息,能提前還。你朋友有沒有房產(chǎn),要是就用十萬塊錢,有重疾保險就行,正常繳費超過九個月?!?p> “我沒買過重疾保險!”蘭志民說漏了餡自己還不覺得。
杜云珠假裝聽不出來?!耙怯袪I業(yè)執(zhí)照也行,經(jīng)營貸!”
“那名字不是我朋友的呀!”
“只能人家配合一下了,他貸款你還,你用?!?p> 蘭志民不言語了。營業(yè)執(zhí)照是王軍的名字,他貸款,我還我用,你同意嗎?
蘭志民心里問著杜云珠,要是杜云珠能同意那是再好不過了。
沒戲,沒房子,沒車,沒重疾保險,連營業(yè)執(zhí)照都不是自己的。
一瞬間蘭志民覺得今晚的風格外的冷,吹的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底層老百姓,想靠雙手拼一個靠得住的未來,太困難了。
蘭志民有種欲哭無淚的心酸。今兒早起四個月的房租已經(jīng)給人家劉青云劃到賬了,小瓶子跟小波娘倆幫忙打了一天的包。眼看要搬家了,錢沒到位可怎么整?。?p> 蘭志民卡上還有不到一萬塊錢。這錢得先拿著給小瓶子娘倆租房子。老娘不樂意見小瓶子,蘭志民也怕郁海燕鬧過去家里鄰居面前不好收場。終究是人有臉樹有皮??!
小瓶子手里可能多少有點錢,但是,蘭志民沒長那手心朝上的毛病,花女人錢成什么了,他們倆這種關(guān)系就算是借也不行。
蘭志民打算把這個事自己扛起來。老娘那不能動,小瓶子不能問。王軍,他猶豫了一下,王軍剛得了二胎,杜云珠又把錢都霍霍在保險上。
要不是家里困難,王大爺也不能那么大歲數(shù)了還跑學校去給人家看大門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現(xiàn)在關(guān)鍵問題是上哪去踅摸錢去呢!
這幾年出來蘭志民跑過出租,干過理貨員,也就飯館賺點錢,還叫政府修路把財路斷了。
“唉,還是找人算算命去吧,怎么那么碎催呢!條條不順。命里不帶財!”蘭志民想。
郁海燕自己在家里坐立不安的,孩子跟姥姥姥爺串門去了。她很想找人傾訴一下,本來說去吉祥飯店看看去的,下班前臨時通知要來物料,等到快八點那幫人才弄完。
郁海燕生著蘭志民的氣,蘭志民不給郁海燕打電話,郁海燕憋著自己問個明白的沖動堅決不先撥對方的手機號,她就想看看,自己在蘭志民心里占多大分量。
結(jié)果,不提也罷!
老人孩子一下樓郁海燕就關(guān)了燈,一個人合衣靠在床上,黑燈瞎火的坐著想心事。前兩天她自己去了一趟醫(yī)院,大夫說得盡快處理。檢查分泌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有點輕度宮頸糜爛的毛病。
領(lǐng)了十天的藥,就著做流產(chǎn)先把宮頸的毛病治治也好。說心里話,郁海燕還是挺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的,甭管他爸爸是誰,自己都是這孩子的母親。
一個寶寶在肚子里孕育,讓她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溫婉了許多。郁海燕知道這孩子留不住了,只要一輸液必然會對寶寶有影響。她享受著她們母子最后的溫存。
去醫(yī)院的事她誰也沒告訴。有些決定并不是非得男人來做。其實,蘭志民最近的突然冷淡已經(jīng)很說明問題了。即便沒有那個朱琳,蘭志民也不是很適合郁海燕的擇偶條件。
所以郁海燕對這份感情并沒有特別的期許。
分手是個時間問題。她拿著手機翻來覆去的,幾次點開聊天群,都沒有說話默默的退出去了。群聊已經(jīng)對她失去了吸引力。
“你在線嗎?”
藍顏的QQ頭像跳動起來,郁海燕的心突突的趕緊回復他:“我在!”
.“我聽說你懷孕了!”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郁海燕出了口長氣:“你別管了,我自己可以解決!”
“我沒資格打擾你,我就問一句,是我的孩子嗎?”
對著電腦,郁海燕打出一長串字,還是刪除了:“不是!”
“你確定嗎?按時間推算,有可能是我的,對吧!”
這是什么意思呢?和好的前奏,或者正式追求的開始?如果是真的,那該多好??!
“你怎么樣,過的還好嗎?”不管怎么說,郁海燕還是很想知道藍顏的近況的。
“不太好,我很想你,咱們還能再見一面嗎?我想帶你去醫(yī)院做個檢查,不管是不是我的,我都希望你能善待自己?!?p> 這是一句多么無奈的祝福!呵呵。
“其實,如果你能忘掉,我慢慢的也就放下了。這個事我自己能解決掉,你好好的過吧!”郁海燕打出來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們就不要再聯(lián)系了!”
舍不得,還是刪除了。換了一句很叫人淚奔的話:“我好想你!”
這句“我好想你”是一起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幾乎是同時同一秒鐘的閃現(xiàn)。
真正的情侶,心有靈犀,很多事情都保持著一份默契,不管離得有多遠。
竇奶奶跟周杰因為腳傷路上耽誤了一天。拍了片子大夫說就是扭傷,不是很嚴重。
周杰也覺得沒大事,骨折應(yīng)該是動不了的,這個疼的程度也不像是傷了骨頭。
從服務(wù)站的衛(wèi)生間出來,在超市買了水,咖啡還有小孩兒吃的面包。
生活用品區(qū)擺著幾雙棉拖,找最大碼給周杰買了一雙。
“周杰,給你水,把鞋換上吧!”
“我不喝水,拖鞋給我就行?!?p> 竇奶奶伺候著周杰換好了鞋:“程程晚上到家,他在正好可以把你弄上樓,我看這個腳一時半刻好不了那么快?!?p> 兩人正說著話,電話響了。周杰下意識的掏出手機,還真是曲尤尤。
他打了無數(shù)次終于接到回電了。
竇奶奶冷冷的看著他,好像豹子盯獵物一樣,隨時要過來搶的。周杰思量了一下騰挪的空間,他腿腳不便。
一會要上高速了,這會打起來很不方便,后續(xù)回家自己這情況也爬不上樓。
終究竇奶奶還是周杰的合法妻子,自打受傷以來竇奶奶連續(xù)兩天的表現(xiàn)就算不錯。
好容易得來的片刻安寧!哎!
“我得接這個電話,你叫我接了,咱倆別吵別鬧,好好說行不行?”
竇奶奶內(nèi)心焦灼,臉上帶著幾分悲憤和不甘。她知道周杰等這電話等的有多苦,又有多肆無忌憚。
就是不叫他接,他也會背著自己打?,F(xiàn)在敵我情況不明,要想知己知彼,就得生咽下這口窩囊氣。
竇奶奶直接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眼不見的時候心不一定不煩。她的耳朵像長了眼睛似的注視著周杰的一切細微情緒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