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部曲第一次看到科諾的墳墓，確實如傳聞一般寒酸。
就算科諾本人再淡薄名利，也不該修建如此寒酸的墳墓。他的后人們也是完全沒有粉飾翻修的意思，就讓科諾的墳墓從建立時，直到后來科諾家全員覆滅為止都是一樣寒酸。
與他在歷史中的身份極為不相稱，寒酸且令人敬佩。
連月光都不愿踏足的黑暗里，部曲雙瞳中微微熒光亮起，世界在她眼中黑白分明。
石磊不甚堅固，她也沒花費什么力氣就使其坍塌陷沒。
石塊簌簌而下，掉進土坑里發(fā)出沉悶的回響。
空蕩蕩。
墳墓里什么都沒有。
沒有棺木，沒有衣物，沒有尸骸。
簡陋土坑里堆滿石塊，這里是一座空墳。
出乎部曲預料之外。她本以為下面會埋藏著沉眠的科諾，甚至已經(jīng)想好致歉的說辭，此時卻都成空。
這里沒有科諾。
計劃還未實行已經(jīng)夭折。
不安在心中滋長。
還未等其長出枝椏，結出果實，部曲在心中揮出利劍將其斬落。
既然已經(jīng)決定，就不容再有任何猶豫。
重重烏云中，月亮悄然探出半個頭，播撒一道光亮照下。
月光下，部曲背離大墓園而走，沒有半點遲疑。
臨近城市的時候，她遠遠看見三兩魔物在街道里穿行，長得都像是放大的昆蟲。它們饑腸轆轆地尋找在夜晚迷路的人類，卻始終沒有踏進人類住宅半步。
看著魔物們，部曲想起一個問題：
白天歸于人類，夜晚歸于魔物。
這會是誰建立的秩序。
如果科諾不是沉眠于大墓園中，如果不是他保護這座城市，那么又有誰能震懾魔物。
龍？
怎么可能。
無端猜測差點讓她笑出聲，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忍住。部曲潛行在陰影中，腳步輕盈不想引起任何魔物注意。
雖然不懼幾只小魔物，可如果引起的動靜引起一群魔物注意，甚至引來能使用魔法的魔物，即使是如今的她也會有生命危險。
所以，明智的選擇是悄悄繞行。
“救……救命！”
聲嘶力竭。
是人類的聲音，毫無疑問。
這是人類在夜晚遭遇魔物之后發(fā)出的慘嚎聲。
絕望，無助。
是因為好奇心還是單純沒有趕上時間，部曲對此毫不關心。如果在這里停下，她很有可能會死。
然后城市也會被龍掀翻。
做正確的事，確實是正確的事。
可是部曲的腳步變得沉重，雙腳像是粘連在地上無法抬起。
她停在原地。
一個人類和一座城市，究竟是哪邊更加重要。
像是很久以前，久遠的像是上段人生的記憶里，她曾做過抉擇。
結局絕對不算好。
那么這一次，部曲會做出正確的決定，嗎？
轉身離去，不去管一個愚蠢的人類死活，這才是正確的決定。
一座城市和一個人類，究竟是哪邊更加重要。
答案非常明顯。
奔跑，循著聲音，部曲不再想著隱藏自己。
做正確的事，不一定是對的事。
人類啊，本就不是完美理智的生物。
如果連耳邊的呼救都置若罔聞的話，她又有什么資格拯救這個世界。
于是，部曲賭上性命奔跑，循著聲音。
“救……救命！”
聲調(diào)一般無二，凄厲的慘嚎聲。
源頭卻不是人類。
無數(shù)人類肢體零件拼湊成的魔物，其頭上數(shù)張人類面龐呆滯表情，嘴巴一同張合著：“救……救命！”
只是誘餌。
利用人類多余的同情心制作的陷阱。
縫合怪不會說話，它身上縫合的人類的嘴一同張合著，此起彼伏：“救……救命！”
這些都是被當成“材料”的人類死前最深沉的絕望，此時被縫合怪利用誘捕更多人類。
愚蠢。
它的動作里顯而易見表達出對人類的看法。
縫合怪沉重的身軀撲向部曲，有著與體型絕不相稱的敏捷。它縫合在身上的數(shù)條長短粗細顏色不一的手臂伸出，要抓住像是呆立在原地的部曲，傾聽她死前最后的慘嚎。
“救……救命！”
它確實只會說這一句話。
沒有躲避。
站立在原地的部曲全身顫抖，不是恐懼，而是憤怒。她抓住縫合怪的手臂向后掄起。
縫合怪沉重龐大的身軀被看似柔弱的少女舉起又狠狠落下，堅硬石板上砸出片片龜裂的痕跡。
即使如此，縫合怪動作沒有半點遲緩。它在地上翻滾著要抓住部曲，借著身上數(shù)量繁多的手臂，異常靈活。
憤怒，火焰。
怒火讓部曲左手上的印記閃閃發(fā)光，涌出黑霧籠罩在雙手上。
凝固，成型。
如同輕薄的黑色手套，指尖延伸出細長尖銳的黑爪。
鋒利無比。
“救……救命！”
縫合怪看出危險，翻滾著就要逃離?？刹壳粫斡伤与x，如野獸般俯身而下，奔行間雙手利爪在堅硬石板上輕松劃出痕跡。
交叉閃過。
站起身的部曲背后，縫合怪已經(jīng)被切成一塊塊碎肉，沒有半點可能存活。一地碎片上，人類的半張嘴一張一合聲音微弱：“救…謝……”
利爪沒有消散，因為好戲才剛開始。
這里的動靜太過熱鬧，饑腸轆轆的魔物們聞訊而動。
它們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彼此間警惕卻又不甘心就此離去。
黑暗里，魔物們盯著部曲垂涎欲滴，蠢蠢欲動。
人類，新鮮的人類。
比起能夠使用魔法的魔物，它們大都只是體型巨大的昆蟲和動物，只有力量與速度?？墒沁@些本領在荒原里也許很好用，在這里卻派不上用場。
秩序，把它們阻攔在住宅之外。
無法用魔法誘騙人類，它們只能依賴運氣等愚蠢的人類自投羅網(wǎng)。可是這樣的人類注定很少，每一天都在忍受饑餓。
同類相食是常態(tài)，存活下來的都是強大的魔物。
弱者早已被吞食殆盡。
饑餓已經(jīng)壓倒它們的理智，就算看到強大的縫合怪被撕成碎片都無法阻止。
失去反抗之力的同類，不過是食物。無論這次狩獵成功與否，幸存者都能夠飽餐一頓。
戰(zhàn)死或者餓死，并不難選。
無數(shù)計魔物撲殺而出，部曲沒有半點逃跑的意思。
她如野獸一般俯身而下，嘴里吐出興奮的熱氣。
殺戮，總能讓人興奮。
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只野獸，區(qū)別只是放縱與否。
今夜，部曲決定不再壓抑自己。
這一夜，她想遵從本性，屈從于欲望。
破壞，毀滅。
這個夜晚注定很長。
非常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