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的夜晚總是那么短暫。
段伊寧躺在賓館柔軟蓬松的床上,遲遲下不了起床的決心。
這可比太師椅舒服多了。
蘇莎緊握著老公的尾巴,凌亂的頭發(fā)遮住半張臉,一縷頭發(fā)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靜悄悄地守護著這份美好,不忍打攪。
眼睛還沒睜開,蘇莎像貓一樣把手伸進枕頭底下,撓出手機。
懶洋洋地瞇著眼。
“呀,七點多了,我還要上班呢!”
一骨碌滾下床,踮著腳尖跑去洗漱。隔著磨砂玻璃,白皙的胴體若隱若現(xiàn)。
段伊寧硬撐著坐起來,看著蘇莎,再看看炸開毛的尾巴,臉上微熱,有些慚愧。
把兩只手插進頭發(fā)里,用力撓撓。
該奮斗了。得先找份工作,我一定要混出個模樣來,不能再受曹祖光這類人的羞辱。
洗漱完,蘇莎邊穿衣服,邊摸摸平坦的小腹,輕輕拍了拍,餓上一頓應(yīng)該會更瘦。
“我不吃早飯了,你自己看著解決吧?!?p> 段伊寧歪著頭哦了一聲,目送著妻子走出門外。
我可不能拖后腿啊,去哪里找工作呢,先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至少熟悉下環(huán)境。
六里橋主要是居民區(qū),只有蓮寶路零星有些辦公樓,偶爾從樓里走出白領(lǐng)模樣的人,優(yōu)哉游哉。
反倒是那些只住在六里橋的上班族,一大早戴著雪白的口罩,在霧霾中穿梭奔跑,像被搖下的蒲公英,四散到BJ各處。
一幫人擠在地鐵或公交車?yán)?,各自臉上閃爍著手機的余光,沒人說話。
一個小時,甚至兩個小時,車廂里靜悄悄。
晚上又拖著疲憊不堪的軀體,沿著同樣的路線,被一張床召喚回六里橋。
這就是大城市。
段伊寧像個孤魂游蕩了一上午,沒個頭緒。
肚子鬧鐘一樣提醒著,該進食了。
沿著西三環(huán)輔路沒目的的左瞅瞅右瞧瞧,看到個熟悉的地方,那不就是牛肉火燒館嘛,原來這路是通的。
店老板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他,準(zhǔn)備好了笑容。
“過來了!一個人?”
顯然店老板認(rèn)為應(yīng)該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聶寶元。
“對,一個人,我要一個火燒,一碗燦黃湯!”
還是坐在了與昨天同樣的位置。
沒幾分鐘,一個火燒,一碗燦黃湯擺在了段伊寧面前。
對,就是這種火燒。
就喜歡這種長方形的火燒,那種圓形的太像肉夾饃。
鹵好的牛肉和著燜子夾雜少許香菜和青椒,再澆些湯汁,放進火燒里。
一口咬下去,嘎吱一聲,掉下幾片餅渣兒。
湯也很精致,燦黃攪拌成均勻的絮狀,翻滾著幾片青菜葉,再點幾滴香油,黃綠相間,香氣撲鼻。
享受著美味,抬頭看看老板,老板也滿足地看著段伊寧。
“大嬸呢,昨天我還看到你們兩個人呢?”
“哎,病了,一大早回老家去了,歲數(shù)大了,干不動嘍。”
店老板收了剛才的笑容,臉上頓時多了幾分愁楚。
實在不想勾起他悲傷的心情,左右看了看。
“你和聶寶元熟悉嗎?”
“見的次數(shù)倒挺多的,但不算熟悉。他來就一件事,說去前面放了封信,再回來問問我有沒有人拿著信來?!?p> “他說他放了快一百封信了?”
“總之不少了,信的內(nèi)容我也看過,都一樣,起先都是手寫,我說既然都一樣,你咋不打印咧。”
店老板學(xué)著聶寶元憨憨的樣子,歪著腦袋。
“咦,是呀,我咋不打印咧!從那以后就都變成打印的了!”
這胖子真是個可愛的胖子。
“我看他對這事挺上心的,還說那有個什么老房子,我咋就看不到,明明就是個鐵柵欄,哪里有什么房子!”
段伊寧附和著笑了笑,臉有點僵硬。
店老板仍舊不停地學(xué)著胖子的樣子,段伊寧心想什么時候去看看這個胖子。
“你知道他住哪嗎?”
“只知道在六里橋南,開眼鏡店的。具體哪,就不知道了,那邊我沒去過,腿腳不行?!?p> 說完又扭過頭瞧著段伊寧,一只手支著腰,顯然有些累了。
“他找你干啥,看那天他興奮的,你是做什么的?”
“哦,我剛來BJ,還沒事干,這不正沒頭蒼蠅——”
“別,不說蒼蠅老鼠,在店里說這些不吉利?!?p> 店老板壓低了聲音,顯然不想讓其他顧客聽見。
段伊寧連忙點點頭。
“你還沒事干,要不來我這試試不,老伴回家了,我正好少個幫手。”
大學(xué)生的情懷又浮了起來,但馬上又被壓了下去,最近他不怎么喜歡自己清高的樣子。
“我——能做嗎?”
“只要你肯干,店這么小,你要在,年輕力壯的,我都可以閑下來了。就是招呼下客人,收拾下碗筷!就怕你不肯。
“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愛干這個。嫌累,嫌臟!”
滿是皺紋的臉,皺出幾分嫌棄的神情。
心里有點不是滋味,自己真心是不愿干這個,可在這BJ清高也不能當(dāng)飯吃。
幾分鐘低著頭沒說話,不敢抬頭看老板。
吃完飯,起身要走。
“要不先留個電話吧,我先想想,再給您打電話。您怎么稱呼?”
“李大成,叫我成叔就行?!?p> 還想想,多大點事,李大成打心眼里看不上這種人。
“好,成叔,那我先走了?!?p> 李大成沒正眼看,只是額頭一抬,沒說話。
出門正碰到一個穿著西裝革履的地產(chǎn)中介來吃飯,段伊寧趕緊低下頭,生怕被記住這張面孔。
一縷稀薄的自卑感開始從內(nèi)心升起。
如果過來當(dāng)服務(wù)員,我得服侍他們。
邊走邊念叨,慢慢消失在霧霾中。
不多久,又走到時光老宅大門前。
“我要進去嗎?還是別了。
“可既然已經(jīng)痛苦了,那就來得徹底點吧!”
段伊寧推開門,但兩腳如扎下根就是邁不開腿。
又關(guān)上了門。
哎,就我這樣,還來闖BJ,還悲嘆人家上班族,段伊寧啊段伊寧,你配嗎!活該被趕出老家!
在時光老宅門口不停徘徊著,一遭又一遭,一會兒抬頭,一會兒低頭。
優(yōu)越感就在這徘徊中被踩得粉碎。
一會兒,無數(shù)個自己出現(xiàn)了,都在徘徊,其中有一個還在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時光老宅門口堆滿了段伊寧。一張張熟悉的臉排著隊從身邊如走馬觀花。
難得平行地球中的段伊寧都這么相似。
冷冷一笑,猛地推開時光老宅兩扇門。
寬闊的門口敞開了,如一張巨大的將要咀嚼的嘴,等待著段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