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
“一碗大碗餛飩，加個鹵蛋?！避鞫Y拖著慵懶的身軀挪動到攤子前，對著煙霧繚繞的大鍋后面招呼了一聲。
一個星期六天班，早八晚九，心理上的疲倦已經(jīng)積累到麻木的地步了，更何況還在少林寺過了十日的苦行僧生活。雖說現(xiàn)下有武藝傍身，可也還是需要休息的，昨夜草草玩了一會兒自己的新手機便睡了。
這里是都市的角落，鋼筋水泥與農(nóng)田山村的界限。再往南走個兩公里，就是大片的耕地，年輕人們不會喜歡住在這的。
荀禮也是年輕人，只是他比較窮。
青石磚鋪就的路面，兩邊樓坊幾次重建重修后仍殘留著古鎮(zhèn)的影子，拆遷阻力挺大，一直沒能協(xié)商好。官員們換了個思路，修修補補后編了幾段故事，作為半個景區(qū)放在那，倒也能吸引到一些閑極無聊的旅人們。
荀禮的住處在離這里只有幾百米的公寓樓，表面上還是有個光鮮的模樣，內(nèi)里設(shè)施實在不敢恭維，每次插電源的時候他都擔(dān)心會卡死在里面，八樓以上停水是常態(tài)。
與他同租的室友還有兩人，彼此之間也就是個面熟的交情，大家都是單間，互相也不交談，這棟樓里小半住戶都是如此。
往些時日每到周日或是假期，他也懶得站上幾十分鐘地鐵去內(nèi)環(huán)，往往都是來這里吃一頓悠閑的早餐，再散一會兒步后回房打游戲。
今天……好像也是如此。
“咣”的一聲響，店老板已經(jīng)把餛飩端上桌來了。
那四溢的胡椒粉味是荀禮每個星期最好的享受之一，他滿足地吸了一口，拿起瓷勺拌了拌。
如細(xì)紗一般輕薄的面皮裹著緊實的豬肉餡，最滿足的美味就在這最簡單的早餐中，不到三分鐘十五個餛飩就全部下肚了，荀禮意猶未盡地一勺一勺把湯喝到見底。
掃碼付過錢后，荀禮晃晃悠悠地朝著老街深處走去。即便打著景點的招牌，這個季節(jié)也沒有多少人會來挨宰，兩邊的商鋪也深深知道這個道理，只稀稀拉拉地開了幾扇門意思意思。
就這么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荀禮在將要穿過一個巷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緊窄得駛不進三輪的小巷子里，有一家書店。
這里他也是常來……好吧，偶爾有閑暇又不想打游戲的時候才會來這里。
他邁步走進了小巷。
踏進小巷后，光線暗了幾分，空氣也變得有些潮濕、陰冷。說實話，他還挺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這讓他想起了幼年時期那模糊不清的記憶——矮舊的小平房擁擠地排布在一起，那時的夏日沒有空調(diào)，夾道之間是陽光曬不到的角落，地上還殘留著暴雨過后的積水，光著腳踩上去冰涼冰涼的。
那時的記憶似乎沒有完整的片段了，只有一些靜態(tài)的畫面散落在腦海深處。但當(dāng)那些畫面再度被回憶起時，耳邊仿佛有赤腳踩在積水上的“卟嘰”聲響起，裹在皮鞋中的腳板底也傳來了雨水的潮濕涼爽之感，甚至還能感覺到水泥地的毛刺在摩擦腳掌……
書店的門口有兩張桌板，上面放置著許多二手圖書，小半是幼齡讀物，還有連環(huán)畫。書店兩側(cè)放置著做工粗糙的鐵書架，上面的白漆脫落了不少，露出內(nèi)里的猩紅色鐵銹。書架上的書各式各樣，卻不像現(xiàn)下的大多數(shù)書店那樣同類成排，而是散亂無章，很明顯是店主不知道從哪兒淘來后堆在一起的。
這家書鋪的最里側(cè)，能看見右方有一座木制樓梯通向二層，左側(cè)擺著一張桌子，后方是一把躺椅，一名穿著白色背心套著深綠色大軍衣的中年男子正一搖一搖地靠在上面看書。
看見他進來了，中年男子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雖然荀禮來得不算勤，可店里本身就人少，而且荀禮從來就只看不買，大約也因此有了些印象。
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水墨風(fēng)格的封面，書名《射雕英雄傳》，三聯(lián)出版社出版，泛黃的紙質(zhì)，還配有黑白的繪圖。
盡管說起來三聯(lián)版是金庸先生武俠小說在大陸范圍內(nèi)最廣為人知、影響最大的一個版本，但實際上荀禮真正讀小說的時候是在初中，當(dāng)時的書店中已經(jīng)不賣三聯(lián)出版社的印刷本了，荀禮當(dāng)時也是在網(wǎng)上下載盜版來看的。
荀禮翻了幾面之后再度看向書架上，可氣的是這全四冊的《射雕英雄傳》居然只看到他手中這么一冊，剩余三冊都沒找到，翻了半天翻出來幾本《神雕俠侶》、《書劍恩仇錄》和《飛狐外傳》，但也都不是全冊的。
除此之外居然還摸出一本溫瑞安先生的《四大名捕》，封面是濃濃的港漫風(fēng)。
舊書中傳來的霉味倒是讓荀禮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記得在高中之前，自己曾經(jīng)是非常喜愛看書的，還記得小的時候被帶去步行街，自己并不想去逛街，父母就會把自己丟在新華書店里，他坐在書店白亮的瓷磚階梯上找一本書一看就是一下午，身邊有不少同齡的小朋友們和自己一樣坐在樓梯的兩旁。
但是在高中學(xué)業(yè)壓力增大之后，他看實體書的習(xí)慣也慢慢消失了……卻是也沒把精力放在學(xué)習(xí)上，而是沉迷于能用手機快速劃完的網(wǎng)絡(luò)小說中。
之后到了大學(xué)輕松下來，游戲又占據(jù)了他生活的大半時間，平日里也有不少次為此暗暗喪氣，卻也只能哀嘆一聲回不去了就接著做他的女術(shù)士打樁機去了。
今日來這里，更多地是因為經(jīng)歷了一次劇本世界把他內(nèi)心的癢刺兒給勾起來了。
荀禮捏著手中這一本沒上沒下的《射雕英雄傳》，不自覺地笑了笑，久違的興致從心底里不知名的深處又蔓延了上來。這一卷不過二十余萬字，又是曾經(jīng)翻來覆去看過的內(nèi)容，荀禮卻看得細(xì)致無比，閱讀實體書的心境這一刻又回來了。
荀禮抬起頭看了看書店外，光線比之來時要明亮了太多，已經(jīng)是中午了。
他下意識地從口袋中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
“……3000Plus？好老的機型了?！?p> “嗯，被人坑了。”荀禮隨口答道。
“……”
“……”
荀禮扭過頭，看著剛才說話的書店老板。
雖然白色背心條紋褲的內(nèi)襯裹著大軍衣有些無厘頭，然而店主本人形象意外得不差，戴著一副金絲圓框眼鏡，中年人常見的謝頂之災(zāi)顯然對他展現(xiàn)了仁慈的一面，頭發(fā)梳地整整齊齊，黑發(fā)中有數(shù)縷灰白，為他增添了一抹滄桑的成熟色彩。
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然后臉色陰沉地問了一句：“9527？”
“哈?！崩习逍α艘宦暎笆撬?？你舉報了沒？”
“小事，小事而已。”
“別怕，盡管舉報，他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會放在心上的?！?p> 荀禮奇道：“舉報了沒作用？”
“怎么會呢？”老板笑瞇瞇的道，“罰不少呢，出口惡氣也好?！?p> “那他這么做有什么好處？”
“年紀(jì)大了，無聊，找點樂子吧，他也不缺那點靈華?！崩习鍑@道。
荀禮拱了拱手：“沒請教？”
“叫我老程就好了。”老板不在意地回道，“同行，比你早個三十年進的單位。”
“程老板?！避鞫Y臉色陰晴不定，斟酌著語氣問道，“我想知道，我能進委員會和您……”
“有關(guān)系，我舉薦，然后人事部觀察一段時間，確定資質(zhì)許可，然后招收?！崩习妩c了點頭。
荀禮臉色更陰：“那我的車禍……”
程老板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你出車禍了？”
“……”荀禮張了張嘴。
“我懂了，你想必是誤會什么了?！背汤习逍Φ?，“你是因為車禍被接待員聯(lián)系的？”
“是。”
“我還納悶是不是快了點，一般審查需要一年時間，我這才報上去七個月不到?！背汤习褰忉尩?，“你在生死關(guān)頭會激發(fā)出所謂的……特定現(xiàn)象，這點能讓審查員直接確定你的資質(zhì)，再加上有資質(zhì)的人少，我們又缺人，所以只能在那時與你聯(lián)系了。這點你可以放心，委員會不是土匪，不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95%以上的員工都是通過正常交涉進入的，你屬于不太走運的剩下5%。”
這一點是不怕印證的，荀禮相信了程老板的話，臉色也好看了不少。知道自己被車撞不是什么陰謀論后，他的心思又活絡(luò)了起來。
不過程老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現(xiàn)在是半退休的人了，咱倆也算有點緣分，有些事，你想問，我能答就答，但說要幫你什么，就別開這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