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早朝,皇御大殿上仍舊死氣沉沉,大臣們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樣。
自從旱災蔓延以來,殿上眾人看監(jiān)國長公主的眼神中就帶了異色,這其中不乏一些威望頗深的老臣,不通情理又頑固至極,正是罵也罵不得,打也打不得。
朝會之上,清寒少不得陪著笑臉自己找臺階下,她嘆了口氣,揮揮手,正欲退朝,只見一個胡子花白的文官顫悠悠步出,執(zhí)了一封奏折跪于殿中。
“臣司天局長吏李司南有本上奏。”李司南一甩衣袖,只聞‘砰’的一聲,狠狠將額頭磕到地上。“近日,天現(xiàn)異災,民不聊生,臣冒死諫言,望長公主以天下蒼生為念,還權皇子,以息神怒!”
清寒微瞇著眼冷冷瞧著李司南,面色已然不好,“李老所憂,本宮深以為然,非本宮定要占著這監(jiān)國的位子,實乃父皇至今昏迷不醒,膝下又無子息,本宮只得勉力為之,但求不誤國事?!?p> 李司南直起身子,神情肅穆,卻不看清寒,只望向正中央的龍椅。
“臣夜觀星象,發(fā)現(xiàn)皇上還有一子隱于內闈,此子命盤出于辰星,辰星者,天下水之源也,其子名中帶水,母姓為江,居所含木,正可解此番大旱。自龍體抱恙以來,紫微星竟隱隱與辰星交匯,可知此子貴不可言?!?p> 清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不容易壓下怒氣,“天象之說玄而又玄,不可盡信,李長吏慎言!”
“長公主所言謬也!”平地驚雷,一聲毫不客氣的斥語響徹大殿,姜庚年自武將列步出。
“皇上子息微薄,才致公主攝政引來神怒,如今天象所示,尚有皇嗣存于世,公主不思尋找,只行搪塞,莫非當真存了大逆不道的妄念!”
姜庚年憤憤不平的斥責反而令清寒鎮(zhèn)定下來,她道李司南怎么敢當眾給她難堪,原來關竅在這里,她倒要看看姜庚年怎么憑空變出一個皇子!
“臣一生為皇上盡忠,為社稷盡忠,斷然不敢令皇嗣蒙塵,是以這些日子按天象所示躬身尋找皇子,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被臣找到!此人名曰‘蕭凌’,居于玉苑,是當今圣上與風吟公主江宛之子。
風吟國居東正指辰星方位,‘凌’又為水凝之物,風吟公主自含了江姓,最玄妙的是玉苑中恰有一棵百年木槿,若非天命之子,又怎能與天象所示分毫不差,此子目前正候于殿外,請長公主即刻召見!”
姜庚年言畢叩首不起,姜氏余黨見狀緊隨而跪。
玉苑……木槿……蕭凌……這幾個詞重重砸來,清寒頓時腦內一片空白,她甚至沒聽清姜庚年具體說了什么,怎么可能,是他……
朝會陷入寧靜,眾人尚未反應,只見一個男子頭戴金冠,身著墨色繡云紋袍服,闊步走來,那人刀眉橫飛,神色沉郁,直直向上位望去,雖未出一言,卻隱隱散發(fā)出壓迫之意。
清寒驟然起身,不可置信瞪大雙眼,那人換上華服,束了冠,一改往日溫和神情,冷冰冰望向她,清寒大撼之下,恍然不知所措。
朝臣尚有觀望者,一見此人,哪里還不明白,不由慢慢跪下,天象之言或不可信,可此人無論相貌、氣質都與年輕時的景鄴帝一般無二,無須多問,自是皇子無疑。
姜候雖勢微,但若握得此子,便大有不同,皇子即位是為正統(tǒng),縱使長公主有皇上支持,淮相裨助,想要越過這正統(tǒng)也是難于登天!
轉瞬之間形勢大變,蕭凌身后竟黑壓壓跪了一片,清寒正不知如何是好,司徒淮安突然開口道:“皇嗣復得,國之大幸,想必長公主自有些體己話要與兄長說,且容臣等先行告退?!?p> 清寒會意,便匆匆退了朝,今晨之事看似驟然發(fā)難,實則布局精妙,后手多變,一時難以反制,只能先緩其勢,再行處置。
甫一下朝,清寒便立即動身前往玉苑,自景鄴七年至今,十年之交,情非泛泛,讓她如何能信那個一向對她關愛有加且待人寬厚溫和的凌哥哥會做了姜黨爪牙?
玉苑前,曾經的守衛(wèi)早已不見,院門大敞,朝內望去,只見木槿花稀稀落落飄在空中,蕭凌站在樹下,遙望東方出神。
“為什么?”
蕭凌聞言轉頭看向清寒,戲謔道:“王權富貴,誰人不愛,你不也趨之若鶩?”
清寒緩緩走進,面含痛色,“我不知你竟是皇子,這些年你受苦了,凌哥哥,你想要自由、權利、富貴,我皆能給你,可你和姜庚年為伍無異與虎謀皮,收手吧。”
蕭凌眸中厲色驟顯,“你予我?本就是我的東西憑什么要你施舍?奪我、辱我、欺我,卻又要我放手,天下哪有這般便宜事!”
蕭凌瘋狂的神色令清寒的心沉到谷底,卻仍不甘放棄,苦苦勸道:“父皇或有對不住你,可你這般行事會毀了藍滄!你雖為皇裔卻勢單力薄,若真得了皇位便是姜庚年手中的傀儡,他日江山易姓,百姓罹難,你真忍見?你我自小熟讀孔孟,縱然身世凄苦也不該磨滅心中仁愛?!?p> 蕭凌聞言不由狂笑,一步一步逼向清寒,直將她狠狠抵到木槿樹上,“孔孟之道?仁義禮智?我被人欺辱時先賢又在何處?這些高高在上的大道理不過是欺世之言!我只知殺人償命!讓我收手,還我母親命來!”
背脊被凹凸不平的樹干蹭破,清寒痛得直咬牙,只見蕭凌的俊顏越靠越近,溫柔盡喪只余猙獰。
“藍滄覆滅、百姓死活干我何事!姜庚年想操縱我,焉知我不能反制他!圣人無情,天道無義,我只知自己的命數(shù)自己掌控,神擋殺神、佛擋誅佛,你若攔我,我亦不放過!”
蕭凌說罷,背過身子,再不看清寒,只冷冷道:“奪嫡之路,各憑本事,多說無益,不送。”
清寒知他已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根本聽不進她所說,于是苦澀一笑,撿起一朵木槿花,搖搖晃晃向院外走去,她眼神空洞,周遭一切都成虛影,過往的一幕又一幕漸漸浮于眼前。
……
木槿樹下,男孩輕輕拂落女孩肩頭的花瓣,淺淺微笑:“寒兒說好便好?!?p> 攬月樓中,幼弟興致勃勃跳到女孩面前,夸張驚嘆:“姐,你不會是天上詩仙下凡吧?”
紅豆居里,女子輕撫稚兒發(fā)頂,溫聲細語:“娘親此生所愿也是我的寒兒可以一生順遂、長樂無憂?!?p> ……
原來,她已經失去了這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