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二日暮間，方仲章的辭呈果如前約現(xiàn)于清寒案頭，辭呈中言明‘老母病重安忍不顧，臣欲致仕回鄉(xiāng)親侍湯藥，伏祈恩準(zhǔn)’，清寒大筆一揮朱批一字‘允’，隨即想到九門都護(hù)的缺竟一時尋不到合適人選接任，不由眉頭輕蹙，如今也只得暫時由蔣宣兼管九門衛(wèi)，心里定下這個主意后便將這本折子摞到手邊那沓已批好的上。
連日辛勞總算將前些日積攢下的奏折如數(shù)批完，兼之阿宇箭傷也在漸漸好轉(zhuǎn)，清寒便定下明日一早起駕回宮，算算日子方定中大軍也快班師回朝樂，此番湎江戰(zhàn)事勝得漂亮，朝廷自該犒賞三軍，這件要事萬不可耽擱了。
政事處理停當(dāng)，清寒靠在塌邊閉目養(yǎng)神，正自昏昏欲睡間，忽然門外一聲“皇姐”高聲響起，驚得她頓時睡意全無，緊接著便聞侍于門外的穆凡低聲勸阻道：“宇皇子小聲些，皇上尚在小睡，若有事面圣需晚些時再來?！?p> 清寒苦笑搖頭，無奈瞌睡蟲已被趕走，只得揚(yáng)著嗓子沖門外道：“穆凡，讓他進(jìn)來吧?！?p> 她按了按眉心強(qiáng)打起精神向門口瞧去，來人除了蕭宇竟還有兩人，除了奉旨協(xié)助蕭宇的豐月白，另一人卻瞧著面生，那人耷拉著眉，看上去總有五十來歲，大腹便便的，身上墨色五品官服緊緊勒著肚皮，清寒仔細(xì)想了想方憶起來，此人乃御馬司主事趙錢一，圍場之上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面。甫記起此人，清寒便也明了了蕭宇此來之意，想必猛虎傷人一事他已查出些眉目。
未及蕭宇開口，清寒先轉(zhuǎn)身對穆凡吩咐：“你且將案上這些折子搬到御攆上，再好生看看攆上一應(yīng)事物可有缺漏，下面那些人粗手粗腳，朕不放心，切莫誤了明日行程?！?p> 待穆凡將奏折小心收入提籠告退離去，清寒這才對蕭宇點點頭，“說吧，查出些什么來？”
蕭宇隱隱露出些驕傲的神態(tài)來，“臣弟前番夸下?？诙ㄓ谌諆?nèi)尋出證據(jù)，如今正是來兌現(xiàn)承諾了。”說罷輕瞥一眼跪在御前的趙錢一。
趙錢一被這一眼瞧得好一陣哆嗦，猛地垂下頭，“咚”一聲磕到地上，慌里慌張脫口一句，“臣趙錢一有事稟奏，圍場之上宇皇子險入虎口一事，非劣馬之故，實乃有人借機(jī)暗害宇皇子啊?！?p> 清寒將趙錢一對蕭宇的畏懼看在眼里，并不動聲色，“你且細(xì)細(xì)道來，不可半句作偽。”
趙錢一不敢抬頭，只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早在冬狩前，吏部尚書鄒舍遣管家送來密函，那管家言之臣只需在職責(zé)范圍內(nèi)辦一件小事，他家大人就會想法子將臣調(diào)往吏部任職，皇上也知道全國四品以下官員的任免都需經(jīng)過吏部，這其中油水自不必言，便是吏部一個從六品的員外郎也委實比臣這個御馬令有前途，臣一時糊涂才上了鄒舍的賊船啊?！?p> 清寒見趙錢一說著說著便帶了哭腔，只怕立時就要嚎啕痛哭，于是厲聲呵斥一聲，“好生說話，哭什么！”
趙錢一聞言又是一抖，連連稱是，強(qiáng)忍下驚懼接著道：“那管家精明至極，非要臣先應(yīng)承此事才肯交出密函，臣想著既是一件小事又屬職責(zé)以內(nèi)，昏了頭便同意了，待看了信才知，鄒舍欲趁冬狩之際使宇皇子葬身虎腹，這才找到臣這里來，為的便是將宇皇子行圍當(dāng)日坐騎換成一匹發(fā)情期的母馬?！?p> “這是何故？”
趙錢一唯唯諾諾解釋著，“皇上不常接觸這些畜生，不曉得其中緣故，雌獸發(fā)情期時總會泌出異常氣味，這氣味人是聞不見的，但雄獸打老遠(yuǎn)就能嗅出，若非如此當(dāng)日那猛虎身側(cè)圍了一圈人，焉能一下子撲向宇皇子。”
清寒了解了這其中關(guān)竅不由生出后怕來，此計毒辣且陰險，可謂殺人于無形，于是恨聲道：“鄒舍許你這般好處，只恐你沒命消受！”
趙錢一苦著臉唉聲嘆氣，“臣豈不知此事要掉腦袋，想要后悔卻為時晚矣，且不說那鄒舍乃淮相得意門生，臣就算豁出命去揭發(fā)他的毒計，只怕也無法上達(dá)天聽，再者此等密事臣既已知曉，若不為其幫兇，鄒舍安會留我活口，皇上明鑒，臣也是被逼絕路，不得已才為之??！”
蕭宇見趙錢一已將事情原委說得差不多，適時呈上一封信，正是鄒舍親書的那封密函，清寒拆開信封一目掃過，冷冷問道：“鄒舍何在？”
蕭宇想了想回道：“此人似乎并不在這次冬狩之列?！?p> 清寒對鄒舍的膽大包天恨得牙癢癢，當(dāng)即就降旨讓刑部馬上逮捕鄒舍，與之前吳狄瀆職案一并審理，至于攤在地上的趙錢一，清寒一眼都不想再看，令殿外侍衛(wèi)趕緊把人拖走。
隨即轉(zhuǎn)身朝著蕭宇招招手，將其喚至跟前，伸手撫上蕭宇的腦袋，一臉欣慰道：“阿宇如今也能為朕分憂了，當(dāng)真是長大了?！?p> 蕭宇瞇著眼睛往清寒掌心蹭蹭，顯然對這番夸獎很是受用。
清寒笑笑，“今日晚了，你身上還有傷，便早些回去歇著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p> 蕭宇嘟著嘴，很有些不舍賴了好一會兒才告退離開，清寒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殿外，臉上的笑意驟然便沒了，她看向尚立于一旁的豐月白，“趙錢一雖貪財，但也是官場上混老了的人，油猾得很，阿宇是怎的不到兩日就撬開了他的嘴？”
豐月白聞言想到宇皇子的手段，心里不由一陣發(fā)憷，定了定神方對皇上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景：
今早天蒙蒙亮，宇皇子便來尋他一道去了后山，只見一棵合抱巨柏上正綁著一人，那人被扒了上衣，白花花的肉被拇指粗的麻繩緊緊勒著，鼓成脹紫色，不是趙錢一又是誰。
蕭宇緩緩走進(jìn)，唇角帶笑，“山間清涼，趙大人冷靜了一夜，可想清楚了。”
此間恰好一陣寒風(fēng)呼嘯而過，趙錢一猛地打了個寒顫，卻猶自嘴硬，“我乃朝廷命官，宇皇子怎可如此羞辱于我，我要到皇上那去告你！”
蕭宇輕嗤一聲，指了指身旁的豐月白，“御前侍衛(wèi)營豐統(tǒng)領(lǐng)，向來隨行皇上左右，趙大人應(yīng)該不陌生吧，若非皇上已然對你生疑，本皇子怎請得動豐統(tǒng)領(lǐng)大駕來此？”
趙錢一死死盯著豐月白，心里雖泛起了嘀咕，卻仍舊梗著脖子不肯露怯。
蕭宇假裝沉思一番，隨即恍然大悟，“趙大人這般硬撐著莫不是還在等你那主子來救你？可惜你是等不到了?！?p> 趙錢一大驚失色，“無憑無據(jù)你敢殺我不成！”
蕭宇豎起食指搖了搖，“殺了你有什么趣兒，本皇子要與趙大人做個游戲?！彼w錢一湊近兩步，仿若耳語一般輕輕道：“藍(lán)滄刑律記載，罪犯凌遲者例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一刀在胸膛左起，如大指甲片，每十刀一歇，一吆喝，初動刀，血流寸許，再動刀無血矣，若無血則不可，需得剮畢開膛，即可見血從此出，人犯就刑，未免哭喊，以麻核桃塞口，刀剮足數(shù)，才得氣絕?！?p> 冷颼颼低語緩緩?fù)鲁?，猶如一條冷血毒蛇鉆入趙錢一耳孔，游向四肢百骸，他已然給嚇得口吐白沫，神志不清，蕭宇猶嫌不足，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這游戲趙大人覺得如何？你可一定挺住了，本皇子還從未親眼見過凌遲，可得好好開開眼。”
說著蕭宇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來，卸了鞘，泛著寒光的刀刃一寸一寸逼近趙錢一。
“住手！我招！我什么都招！”趙錢一頓時瞪大眼珠喊叫出聲。
“如此這般，趙大人就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全都吐了出來?！闭f罷豐月白暗自瞅了皇上一眼，就怕給皇上嚇出好歹來，他一個舞槍弄棒的粗人乍一聽宇皇子那些凌遲的說辭都不免寒毛直立，更何況眼前這位金尊玉貴的九五之尊。
清寒臉色確實不好，卻不是嚇得，她方才瞧見蕭宇一個眼神就把趙錢一嚇得瑟瑟發(fā)抖，便已猜到他必然用了非常手段，但此刻親耳聽聞，蕭宇的殘忍手段還是讓她心里一驚。清寒豈不知，蕭宇經(jīng)歷巨變，心性難免受影響，似這般不擇手段她并不意外，只是若長此以往，日后難免走入極端。清寒對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幼弟是給予厚望的，所謂打仗親兄弟，她尚有重任要交付蕭宇手中，斷不會讓他損了心性走上歪路。
思及此，她又想起一事來，遂打開暗格取出那個裝著箭矢的匣子遞給豐月白，“今晚你悄悄把這東西連同射傷阿宇的那個刺客一并處理了，記住，那刺客一被你捉住就服毒自盡了，你什么也沒審出來?！?p> 豐月白雙手接過匣子，頷首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