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逝世，不足百日。
李織煙其他親人因罪而亡，近在旦夕。
“我知道了。”
李織煙聽到自己的聲音。
飄渺如云端傳來。
衛(wèi)綾緗能陪她的時間有限，很快離去。
但沒過幾天，衛(wèi)綾緗又來了。
她臉上有顯而易見的驚慌。
“煙妹妹，明天就是李家斬首示眾的日子?！?p> 距離李二哥入獄還沒有多久，李家竟敗得如此迅速。
這是誰都沒有料想到的事。
李織煙雙眼一翻，直接暈倒。
她只聽到其他人驚慌的聲音。
“煙妹妹！”
“覺塵！”
再醒來時，衛(wèi)綾緗紅著煙圈坐在她床邊陪著。
一旁的蒲團上，是慧慈。
衛(wèi)綾緗還沒說話。
李織煙已看到一滴晶瑩的淚珠落下。
衛(wèi)綾緗凄然道：“煙妹妹，你可要保重好自己身體啊。李家，就剩下你了?！?p> 她的憔悴，怎么都藏不住。
李織煙想起，以前與衛(wèi)綾緗兩個女孩子，曾說過許多悄悄話。
衛(wèi)綾緗是喜歡李聞博的。
李家與衛(wèi)家的婚約，既是兩家出于利益的考慮，也是兩個小兒女的你情我愿。
如今，婚事取消。
就連喜歡的人，都成了戴罪之身，要被當中處斬。
這事，對衛(wèi)綾緗而言，也是打擊。
慧慈從蒲團上站起：“阿彌陀佛，世間的一切，終會成空?！?p> 她的目光清澈，還有悲天憐人的憐憫慈悲。
衛(wèi)綾緗柳眉一豎。
但話出口時，她語氣只剩悲戚。
“空？又如何空得？”
那是她過去十多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人。
她，如何能將這些人放下？
“施主放不下執(zhí)念。”慧慈似乎在笑。
但她唇角的弧度不明顯。
“但世間的一切，終會過去?！?p> 李織煙低喃：“愛也成空，恨也成空。愛別離、求不得，又如何？”
衛(wèi)綾緗有些急：“煙妹妹！”
李織煙朝著她微笑，又轉而下床，對著慧慈行禮：“師父，他們到底是我的親人。我想下山，送他們最后一程?！?p> 慧慈頷首：“去吧?！?p> 她輕撫著李織煙頭頂：“無論如何，你都可回到山上。這里，是你現(xiàn)在的家?！?p> 衛(wèi)綾緗先前的幾分怨氣散去。
李織煙應了慧慈，又側頭看她，勉強微笑。
她知道衛(wèi)綾緗急的原因。
衛(wèi)綾緗其實不喜歡她出家。便是看著她遁入空門，也只把這里當做她的避難之地。
但現(xiàn)在，李織煙的表現(xiàn)，卻是從身到心，都快入空門了。
下山的時候，李織煙與衛(wèi)綾緗同行。
只是在進城前，李織煙就強行與衛(wèi)綾緗分開。
衛(wèi)家以前與李家關系甚近，這次李家倒下，衛(wèi)家本就受到一些牽連。
衛(wèi)綾緗還把她當姐妹，她也不能不斷連累衛(wèi)綾緗，乃至衛(wèi)家。
憑著佛門中人的身份，手里又有錢，李織煙要找一個住的地方，并不難。
只是她走在城中時，無處不可聽到議論李家的聲音。
先前還有許多人說著李家的好。
而今，那些曾說李家好的人，都要轉過來，說李家當年如何壓迫他們。
就走去客棧的一段路，李織煙已聽到有人說，為了求李家家仆辦件事，花了多少多少錢才成功。
也聽到有人說，李家當年欺行霸市，仗著有一個李守誠，就壓迫得其他人生意都不能做。
還有人說李家欺男霸女……
有的是真事。
有的卻是純粹污蔑。
李織煙靜靜走著，也只覺心底的寒意，越來越盛。
原主的悲哀，強烈感染著她。
終于，到了處斬那日。
其實并沒有過去多久。
不過這短短的一天，對她來說，卻已分外漫長。
她能聽到的，都是其他人如何說李家壞話。
竟沒有一個人覺得，李家不至于滿門處死。
唯一逃掉的，只有她這個早已入了空門的李三小姐。
囚車經過。
臭雞蛋、爛菜葉都被扔到李家人身上。
李織煙躲在人群里，隨著囚車前進。
她看到昔日意氣風發(fā)的二哥，如今卻已消沉。
最早入獄的是他。
隔著囚衣，都能看到一些傷痕。
他曾受過的虐待，可想而知。
李家大哥目光冰冷，還有恨意。
為首的，是李守誠，也是李織煙最不敢看的人。
縱然在囚車里，李守誠依舊直直站立。
一個個夾雜著極大力度的臭雞蛋爛番茄砸到他身上，散出無窮臭氣。
他身體不時抖動，怕是早已被打得疼了，他卻不閃不避，也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動作。
他，只用挺直的脊梁，承受著一切。
終于到了刑場，圣旨宣讀。
李家的罪名，洋洋灑灑。
李織煙在人群中聽著，唇邊卻漸漸勾起嘲諷的笑。
貪污受賄。
可這是整個官場的人都在做的事。
不這樣做，反而不行
很奇怪的現(xiàn)象。
清，卻被人孤立。
還有其他罪名，如擅自使用超過等級的器物。
但那些，都是圣上的賞賜。
府邸規(guī)格過高。
但就連李家的府邸，也是圣上所賜。
如今已病重的老皇帝，對李家曾有多好，現(xiàn)在就為李家?guī)矶啻舐闊?p> 終于，曾經的恩寵，都變成罪名。
狠狠壓在李家頭上。
李織煙緩緩想著，自己所知的，自家父兄真做過的事。
彈劾異己，這是有的。
為了登上高位，為了握緊手中權力，拉群結黨，這也是有的。
偶爾，為了完成圣上交待的任務，必須要逼迫著某些人舍棄手中的利益。
這些，都是有的。
昔日為皇家籌建各種工程，為確保規(guī)定的時間內完成，李家采用過了高壓的手段，導致負責完成那些工程的人，一個個都叫苦連天……同樣有的。
工人受過的苦，變成了李家的罪。
只是李織煙想起，當年父母如何算著賬，從貪來的錢里，又拿了一部分，私下補給那些人。
圍觀的百姓還在叫好。
為李家終于倒下而興奮。
李織煙卻不知，這些人中，多少真的被李家欺壓過。
罵名，卻印在李家上，甩不掉。
李織煙又想起許多年前，自己還小的時候的事。
她只是小孩，總愛纏著母親，尤其喜歡與母親一起睡。
而那夜，她忽然醒來，恰好聽到父母談話。
父親說，留些罵名，才能讓皇帝更放心他。
辦了事，也不能名聲太好。
母親則說，他們還有其他族人，只怕會仗勢欺人。
李守誠打算趁著機會，爭族長的位置，管好族人。
恰好那時，皇帝命他到邊塞，處理一座城私吞軍餉的事。
他一去，就失去占族長位置的機會。
而私吞軍餉中飽私囊的惡名，竟也落到他頭上。
往事，一一掠過心頭。
奇怪的是，時間這么慢。
終于，圣旨讀完。
令牌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