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道菜 再見

　　“阿圖，別走，我不想和你分開?！瘪R路中間一個年輕的女子苦苦哀求著，淚水像廉價的珠子，一顆一顆不住的滾落，落在下午兩點炎熱的柏油路面上，瞬間就被太陽蒸發(fā)的不見蹤影。

　　“咱們已經(jīng)不可能了，忘了我吧，好男人有的事，你干嘛非纏著我呢！”

　　“我不能沒有你，我什么都給你了，這輩子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不要離開我，我什么都不在乎的?！?p>　　“我在乎！我想一個人，我不需要你了！也不想要再看到你，不要來找我了，拜托你了！”

　　“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才能相信我？我不在乎，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的！”

　　“你這個瘋女人，你腦子是不是有??！你就是死了我也不要你！你滾我遠點！你現(xiàn)在這樣天天纏著我，我看到你就惡心，你到底知不知道！”

　　“阿圖……”女人不住的搖頭，她一點也不想聽到這樣的話，這些話一定都是騙她的。

　　“你知道嗎？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分手了！我以前天天忍著你，是因為看你可憐?？墒菦]想到，我可憐你，你如今卻像狗皮膏藥一樣的黏著我！你看看你現(xiàn)在，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阿圖，我……我只是不想離開你！”

　　“可我想離開你！離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看見你！我們最好下一輩子都別認識了！現(xiàn)在每次看到你，我都想吐！你連最起碼的自愛都不懂，我當(dāng)初一定是瞎了眼?！?p>　　“不要，阿圖，求你不要這么說，我不想聽你這么說，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我只是不想和你分開。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哭，就知道哭！醒醒吧，你知道你哭起來有多難看嗎？！你知不知道，我對眼淚過敏。”

　　“我知道，知道！我不哭，我不哭了。我的眼淚沒有落在你身上吧。對不起，對不起啊阿圖?！迸嘶琶Φ娜ゲ聊樕系臏I，是啊，是啊，阿圖現(xiàn)在對眼淚過敏，她怎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呢！

　　“趕緊走，別再這里丟人現(xiàn)眼，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女人使勁抑制著哭腔，試圖想要笑著說話，可是眼淚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落下來了，那笑臉比哭還要難看，涕淚遮掩了清麗的面容，讓她看起來狼狽極了。

　　“我把咱們攢的錢，已經(jīng)都匯給你媽媽了！工作也辭了，我本來就是孤兒，沒有依傍，除了你，我再也……”

　　“住嘴！你以為我聽你說這些我會很感動嗎！我只是更覺得你像一條寄生蟲而已，離開男人，就連呼吸都不會了！女人做成你這樣，你不覺得丟臉嗎？我媽有存款，有兒女，有保險，你沒名沒份，輪不上你操心?！?p>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嗎？你看看周圍的人都在用什么眼光看你！要不是你臉上現(xiàn)在全是粘糊糊的眼淚，我恨不得幾巴掌抽醒你！自輕自賤到這種，還妄想別人會真心愛你！別傻了！滾吧！”

　　“阿圖……”

　　嗚嗚嗚嗚……警笛聲越來也近了。

　　“姑娘，走吧，又有人報警了，再不走，咱倆還得進警局，這一周咱可都進去四回了，上次人家警察咋說的，再屢教不改，就真的算影響社會治安了！到時候一扣一周，留底入檔案，你以后找工作可就難了。再說，這一關(guān)，你倆這一周可就見不著了啊！”一個老人一手拎著一個小箱子，一手拉著年青姑娘的胳膊，想要試圖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可是這姑娘兩只眼睛哭的猶如爛桃似的，只是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心上人，面上千百般的不舍，什么也聽不進去，要不是這老頭身上帶點功夫，還真夠嗆能撐得起來她。

　　“死老頭！你可積點陰德吧！別再帶小殊來了！我看你是要錢不要命了！”

　　“小伙子，威脅老人可不好。”那老頭砸吧著嘴，回頭看了一眼警車，快速的將姑娘往馬路對個拉去。

　　姑娘被拖拉著，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馬路兩邊都是圍觀的人，朝著她指指點點。

　　“這姑娘準(zhǔn)是瘋了，沖著空氣哭什么呢？”周圍的路人嘈嘈切切。

　　“哎，可不是，都來了有一周了吧。”路口的包子鋪的門口，坐著一個帶圍裙的大姐，一邊不住的剝著蒜，一邊搖頭嘆息，“這不，警察又來了?！?p>　　“咋回事啊?！庇锌腿撕吐啡寺犓@樣一說，趕忙跟她打聽。

　　“聽說是對兒小情侶，眼看就快結(jié)婚了，男的意外工傷死了?！?p>　　“工傷死的？那跑路口來哭啥？又不是被撞死的。”

　　“誰知道，天天下午兩點都來十字路口哭。刮風(fēng)下雨都不耽誤，也是個癡情的……哎……”

　　女子被身邊的老頭拉扯著，涕淚橫流的穿過圍觀的人群。

　　可是周遭的一切，她卻完全好似恍若不見，只是仍舊不舍的回著頭，目光緊緊的追隨著，那個站在十字路口，越變越淡的身影。

　　那道模糊的身影，似乎十分決絕，至始至終也不肯回頭再看上一眼。

　　“姑娘，不是我說你。妾有情，郎無意的買賣我真做不了。那小子說的話，是一天比一天難聽了。剛才你也聽見了，他都開始威脅我了。”

　　“他……他不是有意的，他是愛我的……”

　　“是，我就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小伙子對你用情頗深。但是既然是這樣，你就更應(yīng)該要愛護自己，這年頭，能遇到你們這樣一對兒，也是不容易了?！?p>　　“叔，求求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能不用他同意啊！我……我還有套房子，雖……雖然是按揭的，但是我可以便宜賣掉，或者我去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直接過戶給您。”年輕女人使勁抓住了老者的胳膊。

　　“姑娘……哎，你這是何苦呢！”

　　“叔！我真的不想和他分開！”

　　“人死如燈滅。除了一道空魂什么都沒有了。五感漸空，六識漸滅。你拿血吊著他，自己折陽損壽不說，撐不了幾年，最后也不見得能落得善終，他不想跟你見面，也都是為了你好啊！”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沒有他，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p>　　“哎，你活著，對于他來說，恐怕就是最大的意義了。人生在世，身體發(fā)膚受之于父母，即便你的父母沒了，也總有養(yǎng)育你的人，你能活這么大，不是全靠自己的。你要做什么，也應(yīng)該想想他們的感受。

　　你們福利院的老院長我也認識，一輩子沒兒沒女的，一心都撲在你們身上了，難道就是為了養(yǎng)大你們，讓你們尋短見的？雖不是父母，卻操著父母的心，一心也都是希望你們好，希望你們能幸福。

　　這樣的好人不多，別讓他們寒了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再說，你們在一起這幾年，阿圖照顧你，他也有份的，你不為別人，也該為他想想。他肯定希望你好好的?！?p>　　“嗚嗚嗚……我一個人怎么活……”

　　“一個人怎么不能活，活法很多啊，你看看我，你看看你們的老院長……”

　　“叔……”

　　“人一輩子吃五谷雜糧，都要經(jīng)歷生離死別，沒人能跳出這個圈的，人離了誰都能活，早晚都得別過這個勁兒來。阿圖盼著你好好活著，是因為活著比死了好?！?p>　　“沒有他，我怎么能好，他一個人……”

　　“你不覺得你越不開心，他的怨念也越大嗎？他怨念這么大，下一世也很難幸福的。不結(jié)孽緣，下一輩子，你們還有機會，結(jié)了孽緣，恐怕下輩子，也沒有白頭的可能了?！?p>　　“真的嗎？我們下輩子還能遇到？”

　　“瀟瀟灑灑，快快樂樂的活著，才能給你們修善緣，筑善基，有了善緣善基，自然求仁得仁?！?p>　　“……叔，那明天再讓我見他一面吧！”

　　“過了今天就過了頭七。再見面，傷他也傷己，為了他，放下吧，姑娘?！崩项^一臉普度眾生的說著，一低頭，卻往食指和拇指上吐了點口水，慢慢的將手里的鈔票又數(shù)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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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跟她說實話？”老院長把眼鏡帶上，嘴角帶著些富有深意的笑容，老小孩看老小孩似的，看著眼前這個抱著小箱子的干癟老頭。

　　“這么多年了，也沒盡過當(dāng)父親的義務(wù)，為她做的事兒，還沒有你這個老東西一半多。不配說。”

　　“這次你幫她了心結(jié)，不也算辦了件人事兒？”

　　“怎么說話呢？什么叫辦了件人事，我平時辦的不都是人事嗎？再說，我收錢了，也沒打折?！?p>　　“女兒的錢，你也坑?！崩显洪L鄙視的呸了一口，扒了個瓣橘子，塞進嘴里。

　　“這怎么能是坑，女兒的錢，花起來才香呢！孝順親爹的，你可別嫉妒！”

　　“我嫉妒啥，小殊月月都給我買好吃的?！?p>　　“哎，也不知這小丫頭，什么時候才能走出來。都賴你沒教好，和你當(dāng)年一樣，要死要活的，簡直氣死人?！?p>　　“你怎么有臉說的我？九鳳沒了，你連孩子都扔給我！就跑山上去學(xué)道了。還不是為了再見她一面？我看就是隨你！白瞎我給你養(yǎng)的這么好一姑娘?！?p>　　“哎……你說咱們這一輩子是不是活擰歪了?！?p>　　“不知道啊，看著小殊這樣，就像看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守了這么多年，回頭看，卻忽然開始沒底了。阿圖不理小殊，不就是希望她能自己好好活下去，別守著回不來的，把一生毀了么?！?p>　　“是啊……阿圖決絕，是怕小殊犯傻呀。哎，我說當(dāng)年九鳳怎么一直不肯回來看看我……”

　　“七老八十了，再想明白還有什么用，反正現(xiàn)在小殊這樣，就是隨你。當(dāng)初要不是你說你學(xué)有所成！我現(xiàn)在早就妻妾成群了！把你那裝招魂幡的箱子拎我遠點，看著我就鬧眼睛?！?p>　　“別踢，那是我的飯碗。還妻妾成群呢，你有那膽子么？你個老不死的?！?p>　　“那你倒說說我到底啥時候死?。?！”

　　“快了！”

　　“快了是啥時候。小夏還等著我沒有？”

　　“沒等，早投胎了！”

　　“……”

　　“你個王八蛋，凈胡說，不可能！”

　　“你個知識分子，怎么罵人呢？”

　　“下不下棋！”

　　“下！看我今天不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