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在城里讀高中，是一所寄宿學(xué)校。那石頭鋪砌的操場旁是花壇，沿著花壇旁的小路直走就是路南所在的教學(xué)樓，廁所在小路的另一頭，和教學(xué)樓是分開相對的。每一個教室的玻璃都被擦得干干凈凈，桌子擺放得整整齊齊，老師一講完課就會有學(xué)生跑上去迅速擦好黑板，上課鈴結(jié)束前所有學(xué)生都已坐在自己的板凳上挺直了身體，課上沒有學(xué)生交頭接耳，沒有任何人擾亂秩序！多么好的學(xué)校??！多么有素質(zhì)的學(xué)生！
但路南偏偏不滿意，他對于這種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只想逃離，對于老師苛刻的要求只有抗拒。
高三這年，無論從過去還是未來看，都會被認為是路南的人生轉(zhuǎn)折點。在此之前，路南一直是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可就是這么一個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偏離了正常路線最遠。
當這群被寄予厚望的學(xué)生們都開始盡最大努力備考時，路南卻開始放飛自我了。他不再完成作業(yè)，上課也不再認真聽講，他總是對鄰班的一個女生朝思暮想，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這么喜歡一個女生，也是他第一次這么想靠近一個女生！
路南增加上廁所的次數(shù)，而且總要繞遠從鄰班經(jīng)過，然后悄悄看一眼她在做什么。上課時，他就幻想在怎樣一個場景和她結(jié)識并且要怎樣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即便每和女生說話都要臉紅，這次也要鼓起勇氣。他對自己還是挺有自信的，但還是有不被喜歡的可能，這是路南所擔心的地方。
但當你懷有期待時，上天仿佛就會眷顧你！
中午時分，食堂里人山人海，路南努力地端平一碗粥，尋找空位。那女生一人坐著，小心翼翼地在吃包子，旁邊沒有人坐。他知道這是個好機會，但緊張地邁不開腿。
他努力地端平那碗粥。
“路南？！坐??！”
哇，真該死，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她旁邊了。
路南坐下來，雖幻想過這樣的情景很多次，但現(xiàn)在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不知該說什么。
“你認得我？”
“你是二班的第一名嘛！”
“以前的了！”
“我是。。?！?p> “我也認得你！你是章若楠！”路南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法解釋為什么認得她，仿佛自己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暴露給對方，臉頰迅速發(fā)燙起來。
“哈哈，我們互相認識，那以后就是朋友嘍！”
章若楠笑起來真是朵滿是蜜的花兒，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美麗！
從這天起章若楠就更頻繁地光顧路南的夢境了。
最近那黑白電視上一直在報道“南大碎尸案”，說是南大的一個女大學(xué)生被殺，切成了碎塊，被割了超過1000刀。這群離大學(xué)僅一步之遙的學(xué)生自然特別關(guān)注，議論紛紛。
若楠一提到此事便嚇得發(fā)抖，她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
“你能信嗎？這也太可怕了?！?p>
看到若楠臉色慘白，像張紙一樣，他才閉嘴。
“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他換了個話題。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p> “為什么不想呢？這很重要??！”
“沒人提醒我去想，就沒有想到?！?p> 路南覺得不可思議，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會想我嗎？”
“會的?！彼胗|碰一下路南的臉但看到那嚴肅的神情和壓低的眉毛還是把手伸進了口袋。
學(xué)校是禁止戀愛的，但路南和章若楠并不像一般情侶的那種關(guān)系，他們根本沒有確立關(guān)系，路南從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喜歡若楠，也沒有明確向章若楠表白說自己喜歡她過。其實大家是感受到一些的，因為除了若楠以外路南幾乎不和任何女生多說一句話。
路南有完美主義傾向，隨著距離越近、交流越多，他漸漸發(fā)現(xiàn)若楠和自己心中的完美戀人還是有差別的，每多發(fā)現(xiàn)一處差別他就要問自己：“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問得多了竟覺得自己真的不喜歡她。
但每次離她很近時，他又不再懷疑，一看到若楠可愛的臉和圓潤的嘴唇就有想吻上去的沖動，那么強烈，讓他堅定了信念。
幾次他想表達自己的愛，無奈“愛”這個字太難讀了，父母從小到大都沒教過他，實在說不出。這個字超過了1000度，僅僅是放在腦袋里，離嘴遠遠的，還是會烤得全身發(fā)熱，難以忍受。
“多和我待會兒吧，不然我總想你?！彼荒苓@么說。
愛是有排他性的，愛也會讓人變得更加敏感。
有一次，若楠和一個高高的男生聊得非常開心，路南看到便緊張地躲開了，并且他不敢再主動找若楠，因為他太擔心若楠并不喜歡自己，而自己自作多情了。他那么敏感，不知是一向如此還是因為愛情的緣故，但一個沒有經(jīng)驗的人在第一次又如何能把握的那么清楚！
或許只有若楠給了他承諾他才不再懷疑，也可能即使那樣他也還是懷疑。路南實在是缺乏安全感，這種處在愛戀期的過度敏感導(dǎo)致了他的焦慮，他還沒真正開始一段戀愛就已經(jīng)開始恐懼了，而且這種種消極感受讓他覺得很不自在，仿佛自己被愛束縛住了，而這愛還難以保證是真正而且不變質(zhì)的愛！
如此一來，要這愛又有什么用呢？
況且，若楠是個沒有夢想的人，她連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路南心想。他自己可是有著遠大夢想的。
路南一邊為這沒有表過態(tài)也不確定是不是真愛的“愛”受著折磨，一邊不斷幻想著自己實現(xiàn)夢想的光輝時刻，一邊備戰(zhàn)高考。
最近的考試路南考得更差了，他的第一名神話在這關(guān)鍵時期一次次被打破，雖然他知道不是自己的能力問題，還是很失落。
退學(xué)的念頭自初中被打壓下去后又冒了出來，但家里當然是堅決反對！
不知道活著為了啥真是痛苦！
“你們只是讓我上學(xué)上學(xué)上學(xué)！考上大學(xué)又能怎樣呢？”
“你不用管那么多，考上大學(xué)肯定好?。“謰屵€能騙你嗎？”
“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是為了騙我，干嘛說那么幼稚的話。”
“上了大學(xué)至少可以找個輕松的工作，不過下力氣賺錢?！?p> “我不在意工作輕不輕松，只在意自己喜不喜歡。而且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算不上大學(xué)也依然可以闖出一片天地的。”
然后父母就給路南講起自己的故事，他們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過這一階段，但事實是一切都沒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干一輩子活也還是改變不了命運，而改變命運最有效的途徑還是上大學(xué)。
但父母的這些故事路南已經(jīng)免疫了，父母對于上大學(xué)的理由說來說去就是讀大學(xué)肯定好，這根本說服不了路南。他偏執(zhí)地相信著自己只要肯努力上不上大學(xué)都能改變命運。
雖然他似乎很有信心，但由于沒人認可自己，迷茫也是在所難免的。
從海明威那時就說自己那代是迷惘的一代，迷惘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了。
離高考越來越近了，路南找機會把若楠拉到一旁，神秘地說：“我不想考大學(xué)了！”
“真的？”
“真的！”
“為什么？那你要去干什么？”
“學(xué)校太壓抑了，我要尋求自由，我要離家出走，去當個拳王。我身體不錯，只要肯付出努力一定沒問題的，因為我不怕死。到時候我會很有錢，那才是我該干的事情！”
“哈哈！拳王！”若楠突然臉一紅，“你要成了拳王回來娶我嗎？”
路南一看若楠的神情就知道她以為自己在開玩笑了，他沒有辯解，給大家個驚喜不是更好。他喜歡看到別人為自己震驚。
現(xiàn)在回到路南家里。這幾天他爸媽可是出奇的熱情，精心安排路南的作息與學(xué)習(xí)，并且伙食大大改善。這沒能讓路南高興，他對父母的討好反而很不屑。
人人都說高考是學(xué)生時代最緊張的一關(guān)，路南卻毫無感覺。
第一科是語文，試卷發(fā)下來，路南看了看前面的題，無聊的很。他不明白出這種題有什么意義，他覺得高考也沒啥意義，完全不知道上大學(xué)是為了什么。
“可不要告訴我是為了學(xué)習(xí)！”
作文題有個漫畫，倒還挺有趣，他就先寫作文，但寫的內(nèi)容和漫畫并沒什么關(guān)系。
“若楠啊，高考完我可能就要離開你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
這一段時間我老想你要是小上幾歲就好了，那樣你遠沒我懂得多，我就會和你相處更輕松，沒有壓力，也不會吃那么多醋。我害怕我難以掌控的東西！但一切不盡完美，我很煩，我也知道這根本就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就不該企圖和別人建立什么關(guān)系，我缺少愛的能力，就該孤獨終生?！?p> 他寫著寫著寫痛快了，竟停不下筆了，最后就只寫了個作文，其他題都空著。
回到家，爸媽好吃好喝伺候著，問考得怎樣，便說還可以。這些空余時間路南一直在陪妹妹玩，前面他對妹妹也挺忽視的，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而剩余的幾科路南全都交了白卷，已經(jīng)破釜沉舟了。父親要是知道非得打死他不可。
這一天，路南做了一生中最詳盡地計劃，他把這段時間攢的錢包起來，甚至沒忘記將自己戶口本那一頁摘下來。
妹妹睡熟了，他看著月光映在她臉上，還有那么一點舍不得。
“我要離開了，而且這次要離開的久一些了。
抱歉，你們不能指望我高考成功出人頭地了。
我不得不坦白，我交了白卷。但高考失敗不代表我人生失??！
從小到大，我踏著你們安排好的路一步步走了下來，偶爾踏出路外但也立刻把腳收回來，從沒有改變過大的方向。這一次，我要選擇自己的路走了，為了堅定信念，我已斷絕了后路，決心背水一戰(zhàn)。我覺得成功的人都應(yīng)該是這樣的，被別人領(lǐng)向的成功也不是真正的成功吧！
不要以為我是一時沖動，我已經(jīng)反復(fù)思索、計劃了很久了。
在此還想給你們個建議：
不要像教育我一樣教育我妹妹，多一些溫度吧！讓我妹妹成長為一個開朗的人，可別像我一樣陰郁。
待我飛黃騰達時自會回來。
不必為我擔心，也不必找我！”
他把信壓在自己枕頭底下，躡手躡腳地打開門，他需要連夜走到城里坐車。
今晚有月亮，總能看到路。
風(fēng)有點大，小河的水面泛著粼粼微光，路南時不時回頭看一看，總擔心有人追上來，也害怕會遇上恰好這時候回家的什么人。
但這個晚上是那么安寧，什么也沒發(fā)生，路南很快來到城里的車站。他必須快點乘車離開，白天家里發(fā)現(xiàn)他出走，要是堵在車站，他就不得不想其他辦法了。
他有想過去上海，那是個繁華都市，但他又擔心那里黑社會太多，自己獨身一人不好發(fā)展，便決定先去人間天堂的蘇州。在此之前他從沒出過南京，也不知道一張車票那么貴，要二十多塊錢。路南身上只有差不多一百塊，要是一路走過去他不識路，不知要多少天，路上也要花費不少，而且他急于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呢，覺得到了那就可以先做些工作賺到錢，也不在乎這趟路費了。
“小伙子，你要去哪？”
路南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是個斜挎黑包的大嬸。
“蘇州?！?p> “跟我來吧，車馬上開了！”
路南不知所措，被她拉著袖子緩慢移動，本能地抗拒。
“去蘇州的火車這會兒沒票了！我們的車比火車快，還便宜！”
“多少錢？”
“二十！”
路南怕顯出自己沒有經(jīng)驗的樣子會被騙，又心想這個年代總不至于拐賣我吧，沒啥好怕的，就跟她上了私車。
那是個車漆全花的大巴，里面有股霉味，坐墊上臟兮兮的，滿是破洞。不過路南挺滿意的，只要能讓他順利到達蘇州就行了，這樣一來他的行蹤更隱秘了。
他又看了看這座城市，父母和妹妹此時還在沉睡呢。
“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