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一處地方亮著。
淡淡的黃光從桌上的一盞花燈中散發(fā)出來，然而里面的蠟燭的能力實在是有限，并不能照亮整間屋子，不過它仍是將桌旁坐著那人的輪廓給勾勒了出來，正是李綏。
他正坐在黑暗中，脈脈地凝視著這盞花燈，似乎想要從這抹微光中感受到他渴求已久的暖意。
燈箱中的火燭已燃了一大半，估計再過個把時間就要化作一灘油蠟了。至于李綏為什么對這盞花燈有所迷戀，其實是因為它是半柱香前瑞陽公主特意遣人送過來的。
外頭的白絹隨著輪軸不斷地轉(zhuǎn)動，在李綏的眼前呈現(xiàn)出了一個伯樂相馬的故事。這樣想可能有些一廂情愿，但他總覺得，瑞陽是特意選了這個圖案來鼓勵自己的。
或許是希望他能夠在困境中不灰心、不放棄，相信總有一天他的努力和才能會被他人所看重？
然而李綏其實對這一切并不十分在意。
比起從前和母親兩人在一個簡陋破敗的小院擠在一起，現(xiàn)在在這個窗明幾凈的驛舍里待著，還有專人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算是再好不過了。
至于父親不顧及他而執(zhí)意違命的行為，李綏也并不感到失望。血肉親情這種東西，在兒時他或許還有所渴求，但也早在冰冷的時光中被消磨光了，一個執(zhí)棋人，怎么會對一顆棋子有感情呢？
所以當(dāng)囚禁的旨意下來后，他便坦然接受了，似乎這樣的安排并沒有什么不妥。然而，心房里這顆堅硬冰冷的心臟，此刻卻為了一個人柔軟了下來，雖然有些緩慢，但它確確實實地在跳動。
他的內(nèi)心也在迫切地希望，這道光亮，可以將他拉出自己長時間所處的黑暗中。然而，在短暫的沉浸后，這種期望很快變成了幻想。
一個黑影悄悄地推開了窗戶，然后利落地翻身進來，讓人驚奇的是，他的落地如針掉在地上那么輕，幾乎沒有聲響，此等身法定然是從小苦練學(xué)得的。
此人是負(fù)責(zé)為楚國公李藩和李綏傳遞消息的密探，幾年來一直在楚地和京都間來往。李綏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來歷，便以“影子”為代號稱呼他，不過一般都是李綏找他，很少出現(xiàn)影子主動現(xiàn)身的情況。
但李綏很清楚地明白這意味著什么，他開口問道：“父親大人讓你帶了什么話來？”
“國公大人讓屬下捎來了紅蕖夫人的畫像，以慰四公子您的思母之情。”影子答道。
紅蕖便是李綏生身母親的名字，其實她在府中也就是個不受寵的姨娘，但影子作為下屬，為了表示尊敬，便用了夫人這一雅稱來稱呼她。
然后他從衣袖里取出一卷畫軸，然后展開平置在了桌面上。與李綏記憶中那個言行瘋癲的母親不同，畫上的紅蕖夫人佩戴著精美的珠飾和華服，嫻靜地坐在窗邊繡花，與其他府中尊貴享福的太太無甚區(qū)別。
然而李綏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很快別過頭去。畫中人不如眼前景，并不值得他相信，況且這畫八成是他那父親想讓他安心效力才送過來了。
“沒有別的了？”李綏抬頭問道。
影子沉聲答道：“國公爺讓屬下轉(zhuǎn)告公子，楚地的部署即將大功告成，只是尚需一把助力才能有十足把握。”
李綏幽深的目光落在了影子的頭頂，左手的手指噠噠地敲在了桌面上，沉默了良久，而后接話道：“什么助力？”
“成朝一品柱國大將軍，黃鵬?！庇白拥?。這兩個字重重地?fù)粼诶罱椀男纳?，讓他頓時喘不過氣來。
他又想起死去的江戈曾與瑞陽公主坦白的話語，太子柏在生前曾經(jīng)受到過關(guān)于李藩和黃鵬相互勾結(jié)的證據(jù)。他原以為那是父親捏造出來蓄意挑撥兩人關(guān)系的偽物，但現(xiàn)在看來，父親和黃鵬之間的確存在著秘密的聯(lián)系。
李綏原本還可以說服自己，太子柏的死是他父親李藩一手造成的，與自己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不會成為瑞陽和他反目的契機，但現(xiàn)在的境況將事實血淋淋地扒在他的眼前，作為楚國公李藩的兒子，他的立場自始至終都是和瑞陽公主相背的。
而關(guān)于這一點，他無力改變，也無法改變。
李綏的頭顱沉重地低了下去，垂下來的長睫毛勉強掩住了眼睛中無奈的哀傷。他在心里默默地感嘆，命運這東西，真是讓人灰心，它總是不顧人的意愿將他們往不想去的道路上推，想回頭都難。
“我知道了，待一個月的禁期過去，我便想辦法與黃鵬聯(lián)系，你且讓父親耐心地等一等?！崩罱椘毯蠡氐馈?p> “是。”影子恭敬地答道。
然而影子并沒有如李綏想的那樣立刻離去，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然后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個用黃紙包著的大餅，將它送到了李綏的手上。
雖然不如剛出爐的要火熱，但是這個餅上還殘留了余溫，手摸上去還有些暖呼呼的。
“這是？”李綏疑惑地問道。
“今天是上元節(jié)嘛。原本是想給您帶碗湯圓，但是這湯湯水水的拿著不太方便，屬下便買了個圓餅回來，也可以算做團團圓圓的意思吧?！庇白哟鸬?。
一直以來，李綏都將影子當(dāng)做一個傳遞消息的工具，又或是一個抽象的符號，直到現(xiàn)在看見他現(xiàn)在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撓撓頭，小心地表達那點珍貴的善意，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才生動了起來。
李綏揭開包裹在外面的黃紙，張嘴咬了一口那只餡餅，美味的白菜豬肉餡和面皮一道滑過他的舌齒，然后進入了胃里。
“很好吃。”李綏彎彎地笑眼染上了暖意，低沉的聲音也帶上了溫度，“謝謝你，影子?！?p> 影子并沒有答話，但他勾起的嘴角表明他此刻的心情不錯。他對李綏的關(guān)心并不是毫無來由的，這三年里的接觸和對其身世和遭遇的了解，使他慢慢地對這位四公子上了心。
在為楚國公效力的這些年里，他與幾位公子都有過或多或少的接觸大公子李繼和二公子李紳都為嫡出，是楚國公的得力臂膀，然而兩人雖為一母所出，但相處并不和睦，除了性子不合，最大的原因恐怕是為了爭那個世子之位。
比起他們二人，影子個人倒更喜歡庶出的兩位公子。三公子李緯溫和厚道，待人最是謙和，但性子過于軟弱，不想是能成大事的人。
而眼前的四公子就不用說了，有智謀、能隱忍、還顧大局，如果讓他選主子，他一定會選擇跟隨李綏，只是可惜了......
影子默默地在心中為李綏的身世背景嘆了一口氣，但他并沒有因此而灰心喪氣。眼下局勢未明，將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他就相信，四公子能成為最后的贏家！
桂花香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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