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五友之一的師樂家,早些年還是五友之首,世代以樂起家,以樂嗣興。凡師樂家子弟,各個八音諧通,音律俱熟,絲竹管弦,無一不通,無一不精。他們家在器樂上的造詣絕對可執(zhí)天下之牛耳!
不過,他們并非是按管調(diào)弦取悅他人的彈詞藝伎,也不是鬻歌賣藝糊口謀生的梨園樂工,他們是以樂聲作武器的江湖人!江湖人就有江湖人的規(guī)矩:
尋常的絲竹管弦之聲,怡情悅性,并不會對人造成傷害;但若將師樂家獨有之心法施之于諸器發(fā)聲之端時,這種蘊鋒刃于無形的威力便足以讓每一個心懷不軌之徒肝膽俱裂神魂俱散。
對于這先聲可奪人、后發(fā)可先至的“利刃”,許多人都只能敬而遠之地保持距離,而無計可施。曾有人笑說,欲取師樂家,必先取其諸般樂器,可問題是怎么取這樂器呢?有人就答說,捂上耳朵不就行了。那人笑了笑,反問了一句,掩耳盜鈴,可乎?
雖說以器樂之聲御敵,多為自守之策,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誰能說守就不是攻呢?
傳聞他們家還有遠古時期留下來的“五音療疾”之術(shù)。此術(shù)非藥石可比,非良醫(yī)可御,乃人間仙術(shù)也。
據(jù)說這受傷罹病之人要是能夠得到五音療法,不僅百病俱除,還可百憂俱空,那奇妙之音律使人如坐春風(fēng)一般,澄心靜慮,邈然自怡;這無病之人聽了,亦能心靜體舒,延年益壽。
不過,很遺憾,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未得一回聞。有人說是師家后人不濟,以致這門絕技真的成了“絕跡”;也有說是師家徒具虛名而已,實際根本就無此絕技,所以外人無福一聽,至于什么從不泄聞于外人云云也不過是他們自說自話的欺人之談。
師樂家原來的掌門是那位師氏的父親師清峰。
此人在位期間,游手好閑,不理內(nèi)務(wù),以致家道敗落?,F(xiàn)任掌門是他的弟弟師清山。
據(jù)說當(dāng)年這位弟弟不滿兄長碌碌無為尸位素餐,就煽動族中其他元老,一起密謀弒殺了他的親兄,連親侄子都沒放過。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說這么個內(nèi)斗法,家道能不敗落嗎?
不過,這大門大戶的要面子,對外就說是師清峰乃是壽終正寢,他兒子是死于意外,而非外人所揣度的“斬草除根”,你說這種鬼話,有人信才怪呢?
那位已經(jīng)嫁到祁家的師氏自然也不信。
按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身為女兒,肯定要報仇的,可是他們五門有一條鐵律,世世代代都不能相違:姑蘇五門,乃手足一體,不得自相殘殺,刀兵相見。若有犯者,四門盡可誅之。
這師氏嫁到了祁家,就是祁家的人了,祁七爺自然是不會為了她和其他四門拔刀相向反目成仇的。況且人家對外都那樣說了,你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人家尋仇呢?而且人家還一直想方設(shè)法以其母家的力量來幫你提高在祁門的地位,這于情,你也不該去找人家尋仇。
“殺了人家的父兄,又假惺惺地來幫人家?真是虛偽!”小緗柳眉倒豎,憤然作色。
“嗯。說的就是!”鄧林亢聲和道。
針尖和麥芒第一次難得地對一件事持相同態(tài)度。
“為何這位父親會將自己的女兒許作他人妾室?”杏娘疑惑地問道。盡管杏娘對自己父親的印象已經(jīng)十分模糊,但她一直認為父母對子女的愛都是一樣深厚一樣柔軟的,這種愛不因身死而消逝。她不理解這位父親緣何這般狠心。
她應(yīng)該很恨她父親吧?杏娘在心底問道,她的這個問題不期然觸到了她那條敏感的神經(jīng),恰如她那條看不見的傷疤一樣。盡管杏娘堅信自己的父親是清白的,但她無法否認,當(dāng)尖利的惡言惡語蠻不講理地向她撲面而來時,她也曾有過怨、有過恨。
“還能為什么!不討父親歡心唄!”鄧林以理所當(dāng)然的口氣答道。
“其實師清峰早些年的時候也是個奮發(fā)有為有能力有擔(dān)當(dāng)?shù)拇笳崎T,后來他妻子因為難產(chǎn)而去世,自那之后他心灰意冷萬念俱灰,遂至頹廢??梢韵胍?,他妻子的死對他打擊有多大?!?p> “哦——原來是這樣,”杏娘輕輕地低下眼簾,委婉地對鄧林的說法保留了自己的意見,“我只是奇怪祁七爺與夫人情意深篤,他本人又是大夫,怎么會想到用納妾沖喜這樣的辦法?”
“大夫也是人,是人就會有頭腦發(fā)熱的時候?!编嚵秩缡墙忉尩溃安〖眮y投醫(yī),人之常情?!?p> 總之,這師樂家如今算是沒落了。雖然師清山這些年勵精圖治,但終究還是難復(fù)昔日之盛了。
倒是之前提及的墨家,這幾年風(fēng)頭愈來愈甚,儼然五友之首。
平江墨家以獨創(chuàng)暗器機關(guān)為擅。前任掌門墨允智兩年前去世了,說來也巧,就比師清峰早了兩天?,F(xiàn)任掌門是他的獨子墨塵。兩年前父喪之后,這位孝子一直閉門謝客。所以這兩年也沒什么人見過他,但江湖上關(guān)于他的傳聞卻是有增無減。
據(jù)兩年前見過其人的人說,這位墨五爺平素不愛笑,只有他動了殺心的時候才會笑。
人人都道墨家暗器十分之駭人,可這墨家掌門有一招更為駭人的絕技,名作“一笑留春”,只要他嘴角輕輕一動,便可殺人于無形。有道是:一笑留春春不住,空余春恨凋落花。
“閉門謝客?”杏娘敏銳地捕捉到了某個不利的信息。
“一笑留春?”小緗也同時發(fā)出了某種不安的駭異聲。
“嗯?!编嚵值椭^應(yīng)了兩人一聲,卻沒有留意到二人的語氣,抬眼時他瞥見小緗的目光不鎮(zhèn)定地顫栗了一下,他才忽然意識自己給二人傳遞了一個壞消息。緊接著,他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得隨之僵硬了起來。
口水和著食物順著他干澀的喉嚨緩慢地往下滑動,他感覺到喉嚨里有一塊粘膩的殘留物附著在了食道壁上,上不去也下不來。這一突發(fā)狀況讓他的吞吐變得不太順暢。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又用力地咳了兩下,以期擺脫這種食物黏著的不適感,可喉嚨中的殘留物卻依舊“頑固不化”地卡在原處。
鄧林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恍然間,他不知怎的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莫不是來自墨家暗器的一種警告?這個念頭很無稽,也很無端。但他卻真實地感覺到自己后背一陣冰涼。
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如鯁在喉”的窒滯和“如芒在背”的恐慌,讓他自覺地選擇了“因噎廢食”,放下手里的食物,放下手里的水壺,他向窗外瞥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