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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六章 花飛有無中

梅心凍 秦非樓 3905 2020-03-14 20:11:16

  “你——”小緗驚喜地望著鄧林,她為鄧林的自告奮勇,感動不已,不覺還臉紅了起來。

  “鄧公子你久歷江湖,肝膽過人,且為人正直,忠勇有加,頗有任俠之風(fēng)。你去,自然會勝過我和娘子兩個女子千百倍,量那月魄再怎么仗勢欺人也不敢欺你?!毙【|這幾句漂亮而體面的奉承話說得徐緩而溫柔,細(xì)長的眼睫毛下那宛若秋水的眼眸里隱隱閃過一絲細(xì)微的羞澀。

  “那好,我且去會會他。”第一次得到一個女子如此柔情而直接的贊美,鄧林難免有些情不自禁,全身的熱血也不禁隨之涌動起來。

  他暗暗跟自己說:我鄧林一介布衣,一無所有,一無所能,可杏娘卻待我以誠,禮遇有加,一路上噓寒問暖贈衣送食,關(guān)懷備至。危急關(guān)頭,更是以我為先,以我為重!如此厚情,不赴湯蹈火舍身相報又當(dāng)何為?墨家刀山火海何足懼?某一己之身何足惜?兩位娘子如此看重我,我決不能有負(fù)兩位娘子的期望。

  想著想著,心潮起伏的鄧林甚至都生出了“肝腦涂地,死而后已”的決心。

  可就在他摩拳擦掌,準(zhǔn)備第二天的行動時,小緗卻又按住他的衣袖表示了反對,“可,還是不行?!庇杂种沟哪樕蠈懼环N左右為難的苦惱。

  “為何不行?”鄧林急切地問道,一雙燃燒著豪情與壯志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對方。

  “為什么?有什么不妥嗎?”見小緗不作聲,鄧林又焦急地問道。

  小緗婉轉(zhuǎn)低眉,臨波顧影,半天才低低地吐露道:“墨家那幻術(shù)極是厲害,你可不知道,那捫蘿道有多危險,人就靠著墻根走,那腳底下的風(fēng)就跟長了手一樣,一直死命地抓你的褲腳,非要拽你下深谷不可。太害怕了,現(xiàn)在想想我都渾身發(fā)抖,我怕你去……”

  小緗將手緊緊地捂在胸口,似乎在防止那顆驚魂未定的心臟一不小心就從那兒跳了出來??煽v使她如此百般小心地守護(hù)著自己那顆失魂落魄的小心臟,可聲音里卻仍抑制不住地發(fā)顫。

  “你都不怕,我也不怕!”鄧林拍著胸脯給自己壯膽。

  實話說,鄧林在最初自告奮勇的時候并無十分的決心和底氣,但到得此刻,他言語豪邁,氣壯如牛,全無一點畏怯之意,看他摩拳擦掌,倒還有幾分迫切之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從哪來的勇氣。他為自己的勇氣所鼓舞,亦為小緗的關(guān)心倍感欣慰,不過,從始至終,他都未察覺到小緗微微潮紅的臉頰,也未領(lǐng)會到小緗那一刻的顧慮究竟是什么。

  風(fēng)剪柔波,漾起一片漣漪,恰將湖上一點光影朦朧的紗燈挼碎。

  望著湖上那破碎的燈影,此刻的小緗不禁有些懊惱鄧林跟一個牛皮燈籠一樣不透亮,可她又不愿去做那個捅破燈籠紙的人,只得兀自氣惱,未免鄧林瞧出端倪,她還不得不把對話繼續(xù)下去。

  “可是,杏娘她……”小緗埋頭忖了片刻道,“她不會同意你去冒險的。”她不知道鄧林聽到這番話時內(nèi)心有多么高興。在這世上,有人關(guān)心自己,有人在乎自己,這是多么溫暖的一件事啊。鄧林相信小緗所說的,也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

  “這個簡單,你先別告訴她,不就行了。等我馬到功成,回來再向她稟明原曲。”

  “不告訴她?那不是叫我騙她?”

  “只是先不告訴她而已,又不是讓你撒謊,怎么是騙呢?放心,倘若事后她知道了要怪你,我替你扛!”鄧林信誓旦旦地說著,眼睛里閃著自信的光芒。

  “誰要你替我扛!貓子屙屎自己蓋,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人家那看門的小鬼可伶俐著呢,周身是刀,刀刀致命,你啊機(jī)靈著點,別總是抱著葫蘆不開瓢,被人牽著鼻子走!”小緗轉(zhuǎn)過臉來,帶著往日的嫌棄瞟了一眼鄧林,“還有啊,衣是人之威,你身上這層皮都穿很久了,你也不知道換一下,都臭了!明天出門換身干凈鮮亮的,別叫人家以為你是個叫花子,把你轟出去。”

  鄧林難為情地唯唯稱諾,有頃,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笑容。

  “這個,你拿著,以備不時之需?!闭f著,小緗在鄧林的手里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荷包是淺黃色的,就和小緗平素穿著的衣服顏色相近,“我可警告你啊,這錢可是給你派正經(jīng)用場的,你別東手來西手去,轉(zhuǎn)眼就花了。”

  不知怎的,小緗最后這句兇狠如往昔的警告,鄧林此刻聽來,卻倍感親切。荷包很沉也很精美,鄧林能感覺到里面裝著比金錢更為貴重的東西,他本想推卻,但小緗的眼色不容拒絕。

  自打二人相識以來,兩個人沒有一日不是釘頭碰鐵頭,針尖對麥芒。彼此從未有過一句熱乎的暖話,也沒有半句綿甜的軟話。似今日這般和睦順?biāo)斓墓饩?,更是從未有過。兩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心里也各懷著各自的美好。

  湖面上倒映著岸邊的一點燈火,安靜而完整,就好似未曾有過波瀾。

  翌日午后,鄧林跟小緗交換了個眼色,便托詞外出去了。小緗侍奉杏娘在屋內(nèi)將息,二人商量著給墨五爺備什么見面禮。期間,杏娘問起過鄧林的去向,小緗望著窗外,支吾其詞,言之不詳。

  天色越來越暗,這本就僻靜的客棧,在黯淡的暮色之下,更顯幽寂凄清,窗外流水潺湲,仿若有人嗚咽;西風(fēng)裊裊,卷著幾片落葉悠然飄落,和冰涼的溪水打了個照面又匆匆離去,向那蕭條干枯的楊柳枝頭拂掠而去,可憐那柔弱纖瘦的垂柳無力的打了個秋千,又復(fù)死死的停駐在了碧水之中。

  若要問這西風(fēng)與流水,孰冷孰暖,也唯有這絲絲細(xì)柳能回答一二了。杏娘倚著窗,癡癡地看著,悠悠地想起了蘇東坡的一首詞來: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M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fēng)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xì)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這首《水龍吟》乃是蘇東坡因烏臺詩案被貶謫居黃石時,依著章質(zhì)夫的原韻而答和的一首次韻之作,幽怨纏綿,全不似東坡居士平常的豪邁風(fēng)格。倒似此刻的杏娘,柔腸寸斷,只剩萬千愁腸。

  人言柳葉似愁眉,更有愁腸似柳絲!

  小緗小心翼翼地走近,給杏娘披了件裘衣。杏娘這才回過神來,說道:“今夜又是無月之夜。”

  小緗眨巴著眼睛,嬉笑著說:“這天一冷,連這月亮也憊懶起來了。真是不像話!看來這月中仙子也是畏寒之人,定是躲在宮里抱著玉兔取暖呢。”

  杏娘睨了她一眼,嗔笑道:“是啊,這月中仙子身居高處,尚且知寒,咱們這鄧公子倒是個不知冷暖的,老半天了都沒見人,外面天寒地凍的,還不知道回來?你可知道他到底忙什么去了?”

  窗外的寒意一絲一縷地拂過她那柔似嬌花的腮頰,她伸手在暖爐上暖了暖,然而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并不足以驅(qū)散她周身的寒意。

  “我哪知道,那鄧?yán)芍猩癯龉頉],一天到晚腳不沾地,也不知道去哪找樂子去了呢?!毙【|轉(zhuǎn)身給杏娘遞過來一杯熱茶,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你真的不知?”杏娘的眼眸微微一冷。

  “我真的不知?!毙【|心頭一凜,答得有些局促,連手中的茶杯也跟著微微一顫。

  “昨日你在院子里和鄧公子說什么了?”杏娘接過茶,不動聲色地淺抿了一口。

  “什么?我能和那酸郎中能說什么,不過是閑聊幾句罷了?!毙【|怯怯地說道,一雙眸子游移不定。

  “閑聊?慫恿人家去闖墨家大門,這也是閑聊?”杏娘目光如電,炯炯地盯著小緗。小緗心下大駭,一時也未暇想到杏娘這是在詐她,惶惶然道:“娘子,知道了?”

  “還不趕緊如實交代?!”杏娘逼問道。小緗瞞不過,只好和盤托出。

  聽小緗說完,杏娘良久無話,心口難過地就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堵住了一樣。

  “鄧公子又怎會平白無故想到這個餿主意,自是你擅作主張出此下策?!毙幽锱豢啥舻貙⒉柰胪郎蠐ト?,猛地起身呵斥道:“這墨家高門深不可測,你怎么可以讓鄧公子只身犯險?你說不是慫恿的,但你明知鄧公子要去,卻不加阻攔,還知情不報,這與推人去死又有何分別?”

  “你竟也耐得住,這么長時間了,只字不提,你心里可真過意的去?”杏娘的眼睛里,滿布失望與憂急。

  “娘子,鄧公子這趟去,這左不過是被趕出來,怎會是送他去死這么嚴(yán)重呢?”小緗危立在側(cè),心里七上八下,盡管她也對鄧林此去感到憂心,但她并不覺得鄧林此去有多危險。

  “那要是生不如死呢?”

  杏娘的語氣異常的冰冷,小緗望著她峻厲的眼眸,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

  “鄧公子是他們鄧家?guī)状鷨蝹鞯莫氉樱粲惺裁撮W失,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安?”杏娘將自己的目光從小緗身上轉(zhuǎn)移到窗外。

  “他是個胸有丘壑之人,或許現(xiàn)在有些許不濟(jì),可你焉知他有朝一日不能遷鶯出谷飛上枝頭,你看你這一路上對他陰陽怪氣冷嘲熱諷,事事都要占他三分便宜才滿足。好在鄧公子寬容大量,沒有和你計較,我也就沒有苛責(zé)你——”

  杏娘沒有把話說完,她將桌案上那個側(cè)翻的茶杯翻轉(zhuǎn)過來,不無自咎地喃喃自語道:“或許這里面也有我的不是——”

  見小緗低頭不答腔,猶似一副倔強(qiáng)不服氣的樣子,杏娘長嘆了一口氣,“如今我的話,你是不聽了??纱奘搴铜傄檀阄矣H恩深重,你也不顧惜了?”

  “怎會!老爺和夫人待小緗的恩情,自不待言,小緗無時或忘,娘子何出此言?”

  “崔叔叔在朝為官,向來謹(jǐn)小慎微,從未有仗勢欺人之舉。你今天讓公子去犯險,知道的呢,說是鄧公子古道熱腸,不知道的,還以為崔叔叔向來就是這般不仁的,自己辦不成事,就要硬拉一個外人去幫我們出面呢。”

  杏娘一通訓(xùn)斥,小緗句句聽在心里,咬著下嘴唇,滿面羞愧。她一心只想著如何幫助杏娘叩開這墨家大門,卻不曾計量自己的計策有何不妥。

  “我父親的事情,你是知道的,那些個兩面三刀之人,總喜歡搬唇弄舌無中生有,恨不能平地起波瀾,為應(yīng)付這些人的口舌,二老已是心力交瘁。我們這趟出門,若再不謹(jǐn)言慎行,弄出些什么行為不端的事兒,傳到臨安城里,還不知道會有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p>  杏娘見其面有悔悟之色,語氣和神色也逐漸緩和了下來,“崔叔叔剛蒙拔擢,已是焦頭爛額,我們不能為其分憂解困,也不能徒增其煩擾。人人都說這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你我二人在外行事,不比在家里,更須仔細(xì)些才好,以免落人口實、授人以柄?!?p>  杏娘最后瞥了小緗一眼,然后將身上的裘衣綁帶系好,匆匆邁步向外走去。

  其實,她如此嚴(yán)厲地斥責(zé)小緗,未嘗不是在警醒自己。因為小緗的這個計策,她也曾有一念閃過,只是未曾說出來。她不知道小緗是如何捕捉到自己的那個心思的,或許這就是她們主仆之間不必言說的默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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