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鬏沒法忘記謝幕的那一刻,雷動的掌聲、歡呼、以及略微刺眼的天光。
回到幕后,整個演出團隊都異常興奮,嘰嘰喳喳說著慶功宴的安排,陳小鬏卻推說自己家里有事,一個人留在后臺清場。
孟山空如約而至,倚在門口看她,一時相對無言。
他經(jīng)久地凝視她,相處數(shù)月,此刻竟好似從沒見過她。
她還沒換下衣服,一襲旗袍勾勒出平日校服掩蓋了的青春氣息,恰到好處地點綴她的動人處。她平平常常的外貌卻很耐看,有一種沉靜的書卷氣。
“早點回去吧?!彼麃淼剿?,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悄聲在她耳畔說:
“外面剛下過雨,天氣涼?!?p> 陳小鬏抬起頭,恍恍然如在夢中。
“剛剛……校長辦公室里,多謝你引薦周暄。”
也許是剛剛演出時太用力,她的聲音有些低啞,流露出一絲讓人心疼的疲憊。
孟山空一怔,低眉之間有些慌亂,只得無言點頭,算是默認。
何止是他,連陳小鬏自己都沒想到,她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偽君子、真小人。不久之前,還在為了孟山空對自己“無形的幫助”疑神疑鬼、義憤填膺,轉眼之間,就為了周暄,成了他的同謀。
面對著高考這場一生一次的命運分叉口,道德墮落得如此快。
他好像無需言語就讀懂了她的重重心事,安慰地說:“不必怕,有我呢。我們去附近走走?!?p> 學校門外是一條繁華的步行街,與有錢人逛的頂級商場不同,這里盡是學生和剛剛工作的小年輕扎堆,以熙熙攘攘的夜市聞名。
此刻,路燈已經(jīng)亮了,小攤販陸陸續(xù)續(xù)準備開張,一個老人在地上排列開兜售的小首飾,巷子深處飄來了燒烤的香。
“我已經(jīng)去李校長那了解過了。”
孟山空一開口,就牢牢抓住了陳小鬏原本渙散的神經(jīng)。
“李校長說,這次自主招生評級,會按照你們到T大面試的結果評級,最高可以拿到60分的降分錄取,”
他略微停頓,遲疑后繼續(xù):
“最低,也有三十分?!?p> 這么說,即使陳小鬏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會,也會有三十分的降分錄取額度了?
“那中學的權利又太大了!”她笑得有些冷:“如果說,我們學校隨便舞權弄私、推薦上一個人呢?也能拿到三十分嗎?”
“小鬏,重要的是,學校沒有?!?p> 孟山空堅定坦然地盯著她的眼睛,令她稍稍放下心來。
“學長……為什么這樣幫我?”陳小鬏低地地囁喏。
他淺淺地笑著,街邊的霓虹燈在他臉上閃閃爍爍,他似乎是有些臉紅。
“你真的猜不出來嗎?”
“難道說……學長喜歡我嗎?”
陳小鬏話一出口,自己就把自己嚇了一跳,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是一個主動的人。
她從沒偷嘗過早戀的禁果,自小到大沒對什么人動過真心,只有過寥寥幾個追求者,也是淺嘗輒止、知難而退,唯一有些曖昧糾纏的張醒,也不必她自己來主動開口。
她這句話問出,就在兩個人的關系里占了下風,幾乎是拱手承認了自己心底里,對孟山空的那些暗戳戳的念想。
還沒回應,還沒回應,還沒回應……
孟山空沉默的那一會兒,仿佛經(jīng)歷了三生三世那般漫長。
他倏忽間靠近,高高大大的身影在印刻在昏黃的街燈下,她感到壓迫的氣息逐漸靠近……
一……二……三……她嚇得閉上眼。
吻,一個輕輕柔柔但又不容置疑的吻。
從容地落下,她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周身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氣味。
陳小鬏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初吻,人們說會有石破天驚的浪漫和震驚,可臨到她自己身上,只覺得失真,有一種如在夢中的恍然。
不重要了,一切的不重要了……招生辦和學校的交易、莫名其妙的好運、周暄家境的波折,長久以來困擾著她的問題,都在此刻顯得微不足道,就讓今天的她失去思考的能力,做一個癡癡傻傻的夢吧!
孟山空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將她的思緒拉回人間,她的手因為心態(tài)的波動而冰冰涼,透出怯懦濕潤的氣息。
“走吧,我們吃飯去?!彼世实匦α耍镜靡鉂M。
陳小鬏這才重新看清周遭的環(huán)境,完全清醒過來,一對追打的小孩兒從身邊嬉鬧跑過,險些撞到她,他們身后,一個年輕的母親疲憊又寵溺地追過去。
正是人間煙火氣。
孟山空選定了一家南洋菜,人并不多。他還記得,陳小鬏最愛濃油赤醬的三杯雞。
“周暄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位,家里遇到困難的朋友吧?”
陳小鬏咬著吸管,若有所思地點頭。
“小鬏,你有沒有想過,以周暄現(xiàn)在的成績,想讀一個一本并不是問題。”
孟山空眼光灼灼地盯著她看,直盯進她心里。
“而周暄之所以這樣努力爭取各種各樣的招生政策,歸根結底還是出于她心里的貪婪?!?p> 陳小鬏一驚,仿佛預感到他將要說些什么,心里有些發(fā)毛。
看到她的神色,孟山空有些不忍的猶豫,但還是繼續(xù)道:
“不甘心自己家道中落倉促應考,所以總想找回些優(yōu)待。不滿足自己去一個一本大學的命運,所以想繞路超車,甚至惦記著和你一樣,瞄準了T大這樣的學府。”
“怎么可能!周暄參演《雷雨》的時候,并不知道家里會出事!更沒法知道可以有結識招生辦的機會!”
陳小鬏氣急,終有些失控,聲音略高了些,周圍的幾桌食客紛紛瞥向這邊。
孟山空自知話說得深了,有些覺得尷尬,但也不愿意改變自己的觀點,只不置可否地嘆道:“小鬏,有些事情,你以后才能明白?!?p> 陳小鬏頓覺味同嚼蠟,剩下的一餐飯也吃得索然無味,任憑他似乎妥協(xié)示好地添湯加水、盡顯體貼。
兩人漫步街上,陳小鬏在心里反反復復地回想剛才的一席話,覺得有些心虛,周暄家里的變故,不該成為她高考得到優(yōu)待的理由,可她不愿相信周暄早就有意且知情,單單將她自己蒙在鼓里。
剛剛那一吻的甜蜜明明還在心頭,可此刻,她卻覺得徹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