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走廊左中右的祖孫三代
1.
這一章的一開始,先要引入一個詞匯,“雙職工”。這個詞在95后的記憶中恐怕已經(jīng)淡化了,雙職工,指的是已經(jīng)領(lǐng)取結(jié)婚證的夫妻雙方在同一所企事業(yè)單位上班的情況。而在當下,企事業(yè)單位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更有很多的母親辭職做了全職媽媽,所以雙職工的概念便也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那么雙職工,對于一個家庭最大的影響是什么呢?我覺得就是育兒問題,而當時的我,就是“育兒”里的那個嬰幼兒,因此可以說,雙職工這個問題,和幼小的我息息相關(guān)。
如果你攤上了一對兒雙職工爸媽,那么會面臨什么樣的情形呢?就是他們二人的所有日程表都是一模一樣的,他們上班的時間是一樣的,下班的時間是一樣的,加班的時間是一樣的,休息的時間是一樣的,就連養(yǎng)育子女的時間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在養(yǎng)育子女這一項上,標注的是,沒有時間。
你可能會奇怪,為什么寫祖父母的故事卻扯到了雙職工這里,因為如果沒有雙職工這事兒,只怕也就沒有了后面我和祖父母的諸多故事,所以可以算是因禍得福,成就了我寫出這個故事的妙緣。
2.
前面一章提到了,在游園燈會之后,我就被送到了爺爺奶奶家,開始了我漫長的寄宿生活。對于一個四歲的小朋友來說,什么是世界級的災(zāi)難呢?無疑就是——離開媽媽。
其實前面我有提到過,家里人都覺得我是一個不戀家的,很皮實的孩子,但是我的內(nèi)心是很否定這個說法的?!安粦偌摇逼鋵嵵皇且环N假象,沒有什么人是天生不戀家的,之所以表現(xiàn)的無所謂,實際上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不要做無畏的抗爭。長大后我學(xué)會了一個詞匯,用到這里正合適,叫做——無可奈何。
直到現(xiàn)在,我在街上偶遇那些哭鬧著不愿意去幼兒園的小朋友,我依然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他們?nèi)サ氖怯變簣@,晚上就能回到媽媽身邊,而四歲的我去了奶奶家,至于什么時候能夠再見到老媽,我只能說,隨緣吧。
爸媽來看我的時間很不固定,好的時候每周一次,動輒也有一個月一次的時候,雖然這探望的時間不固定,但是每一次分別時上演的戲碼卻都是固定的,那便是我的大鬧天宮。
一般到了周五的時候,傍晚時分母親就會打電話來。那個時候奶奶家只有一部座機,爸媽家沒有座機,只能在周五的傍晚,用單位的公用電話打過來。電話的內(nèi)容也很簡單,就是告訴奶奶,他們明天過來。所以我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數(shù)著日子,在周五的傍晚守在電話前,若晚飯前電話響了,我便心生喜悅,但是若奶奶叫吃晚飯的時候電話還沒響,我便難掩失落。
終于到了爸媽過來的這一天,我從早上開始就站在陽臺上開始觀望,什么望穿秋水啊,什么望眼欲穿啊,什么翹首企足啊,什么翹首跂踵啊,恐怕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殷切心情。而這個時候奶奶總會站在我身后,小聲的叮囑,“今天是好日子啊,晚上可別哭啊,這么好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淚啊?!倍藭r的我滿心滿眼都在那條窗外的小路上,哪里聽得進去,不過就是敷衍的點點頭罷了。
那個年代沒有私家車,沒有滴滴打車,就連出租車都少的可憐,爸媽家到奶奶家,從城東到城西,公交車慢悠悠的晃過來,少說也得兩個小時。好不容易等到爸媽來了,我便迫不及待的去開門,然后在門口探著頭再等一會兒,直到那一對兒那時候還很年輕的夫婦拎著一兜子的魚肉鮮蔬從樓道口冒了頭,我便知道,一天的好日子開始了。
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爸媽和爺爺奶奶一起烹煮午飯,我們一起吃午飯,午后小憩一下,又開始做晚飯,從吃晚飯開始,我就陷入了低氣壓。整件事的流程差不多是這樣的,
晚餐結(jié)束,離別的時刻就近了,悲傷的情緒在心中醞釀,發(fā)酵,在爸媽穿衣服的時候,我終于有點繃不住了,嘴角向下耷拉著,憋著嘴,從無聲到有聲,從憋屈到抽泣,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爸媽穿鞋子的那一刻,我實在是忍受不住了,“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關(guān)于和爸媽分別這件事兒,我是下了大氣力阻止過的,只有四歲的我,極盡了我的智慧,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用盡了所有手段,只為了把爸媽留下。我嘗試過一哭二鬧三打滾,也嘗試過裝病,從頭到腳全都疼了個遍,我甚至嘗試過把爸媽的鞋子藏起來。我的這些小心思,也偶爾有得逞的時候,有那么幾次,爸媽被我鬧得沒轍了,也會同意留在奶奶家住一晚,每當這個時候,我立刻就會多云轉(zhuǎn)晴,不僅僅是多云,即便是瓢潑大雨,暴雪冰雹,特級龍卷風(fēng),我也都能立刻轉(zhuǎn)晴,雪天雨天,只要爸媽不走,就是晴天。只不過這種計謀得逞的情況只是極少數(shù),畢竟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奶奶家到爸媽的單位,是多么遙遠的一段距離。所以極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不得不面臨分別這件事兒。
奶奶家位于一棟老式居民樓內(nèi),出了家門,還要走一段長長的走廊,出了走廊門,才到了樓道。每每爸媽離開,我必追到走廊上,上演一出哪咤鬧海。彼時奶奶等在家門里,爸媽站在走廊門外,黑黢黢的走廊上,只有我一個人。等到我哭夠了,便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抹抹眼淚,敲響奶奶的家門。而這個時候,奶奶總會第一時間打開門,她紅著眼眶,遞過來一根棒棒糖,在耳邊輕聲的哄哄我。
作為小孩子的我并不明白這其中的玄妙,后來長大了一點才驚覺,奶奶和老媽簡直就是教育界的先驅(qū)啊,因為育兒法則第一條:當小孩子試圖利用哭鬧來達到某種目的或者獲取某些好處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別理他(她)。這條法則同樣也適用于那些動不動就無理取鬧,無病呻吟的女朋友們。但是我依然善意的提醒廣大男同胞,不要輕易嘗試,畢竟小孩子不敢離家出走,女朋友卻敢和你分手,小孩子可以不哄,女朋友該哄還得哄。
OK,好吧,我承認,有點跑題了。
3.
上述情形持續(xù)了差不多大半年吧,五歲那年開始,我徹底放棄了抵抗。我不再哭鬧,越來越平靜的面對每周一次的分別。如果說五歲的我有什么成長的話,那恐怕就是,五歲之前,我覺得哭總會有點用,五歲之后,我明白了,有些事兒,哭也沒用。
長大以后,我偶爾會看看心靈雞湯,有的說,“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有的說,“眼淚是最廉價的東西?!蔽胰滩蛔≡谛睦铮呛?。在我看來,這雞湯是不是淡了點,畢竟這些道理,我五歲的時候就懂了。
所以五歲那年因為我的小小改變,收獲了不少的表揚。大人們會說,你長大了。我當時對長大這事兒倒是沒有什么概念,我只覺得我被打敗了,人生第一次前所未有的產(chǎn)生了挫敗感。五歲的我以為打敗我的那個詞叫“上班”,后來才明白,打敗我的那個詞叫“生活”。
我以為這段有些丟臉的回憶,應(yīng)該在我五歲之后就戛然而止了,直到前一段時間和老媽聊天,偶然聊到這件事,我才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老媽這般說,“你不知道,那時候老媽也不好受,每次你在走廊哭,老媽就在走廊外抹眼淚,可是沒辦法呀。”
“沒辦法”,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包含老媽諸多的無奈,當然這無奈也是奶奶和我的。我于是聯(lián)想到了奶奶微紅的眼眶,腦補出了以下場景:黑漆漆的老居民樓走廊里,我站在中間嚎啕,老媽站在左手邊的走廊門外,悄悄抹著眼淚,奶奶站在右手邊的家門里,紅著眼眶,手里攥著一根棒棒糖。
一條長長的走廊連接起祖孫三人,各有各的“沒辦法”,各有各的“不容易”。這場景絕對的不體面,有半畝的狼狽,夾帶著三分的微酸,卻教會我完整一輩子的獨立和堅強。
這段經(jīng)歷讓我比同齡人都更早的離開父母,也養(yǎng)成了我凡事靠自己的性格,直至現(xiàn)在,我回家面對老爸老媽依舊是報喜不報憂?,F(xiàn)在流行“媽寶男”“媽寶女”的說法,而我從五歲開始就和這類詞匯無緣了,對此我感到十分的慶幸,畢竟從小就接受獨立,和長大之后再變得獨立,兩相比較,還是前者容易得多。
這走廊上的故事告一段落了,下一章開始,我又迎來了新的挑戰(zhàn),我的人生詞典里多了一個新的名詞,幼兒園。相信我,事情絕對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這將又是一段無厘頭的,奇葩的,光怪陸離卻略顯尷尬的奇妙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