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沈明兮放下風(fēng)帽,解開脖子上厚厚的纏繞的圍巾,再次露出那張布滿傷疤的臉,她伸手摸了摸,已不再像從前一樣那樣炙熱,只是指尖劃過的每一寸肌膚都不再完整,她低頭,拿起那張剛剛在燈會上買到的半邊黑色面具,輕輕戴在臉上,眼角蔓延至耳后的那條傷疤被巧妙的遮在了面具之后,只是右邊露出來的半張臉上,還有一條傷疤的尾巴露在了外面。
“沒關(guān)系,這樣就好了?!鄙蛎髻鈱χR子,輕輕一笑,忽然,自己便愣住了,多久,她有多久沒有笑過,多久沒有在鏡子里看到過開心的自己,忽然,一行淚,悄然而至。
第二天一早,老董和時護衛(wèi)都守在門外等待,他們醫(yī)好了她身上的傷,便要再次離開這里,去尋找下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
沈明兮打開房門,老董和時護衛(wèi)回身,皆是一愣,卻轉(zhuǎn)而明白了什么。
“主子?!睍r護衛(wèi)低頭行禮。
“走吧?!鄙蛎髻鉀]有多說什么,只是拉了拉風(fēng)帽和頸上的圍巾,右半邊臉下的那道傷疤便被遮住了。
幾日后,他們再次進入了荒無人煙的沙漠,卻在沙漠的邊緣找到了那只隱蔽的隊伍。
“這是烏左單于的軍隊,他曾在蕭太子帶軍平定西域各部時給予了我們很大的幫助,也是西域各部中,第一個歸順我朝的部族。不過烏左不是他父汗的長子,只是一個牧羊女所生,所以在部族里得不到尊敬,是蕭太子幫助他取得了他父汗的信任和青睞,才有了如今自己的部族和牛羊。”老董說。
“你確定他們不會出賣我們?”沈明兮謹(jǐn)慎的問道。
“他是蕭太子這邊的人,若在這個時候選擇出賣我們,就是在出賣他自己,既然我們能找到他,就不用旁的證據(jù)來證明他與我們的關(guān)系了,放心吧,他是不會犯傻的?!崩隙粗h(yuǎn)方的帳篷笑道。
沈明兮微微點頭,策馬而去。
西域的夜來得有些遲,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一簇簇篝火在帳篷間燃起,三個行色匆匆的身影就這樣在這個寧靜的夜晚悄然而至。
烏左回到帳篷,吩咐仆人斟滿美酒,一個筆挺的身影穿著西域特有的服飾靜靜站在了他的酒杯前,彎腰,倒酒。
片刻之后,帳篷里所有的仆人都被哄了出來,唯獨那個斟酒的仆人。
“阿時,竟然是你!”年輕的西域男子有著不同漢人的一種美麗,他喜出望外的神情讓他不顧一切的緊緊相擁住面前的“仆人”。
“參見單于?!睍r護衛(wèi)微笑著行禮。
“真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烏左高興的一拍時護衛(wèi)的肩頭感嘆道。
“不過是太子生前所托,不辱使命罷了?!睍r護衛(wèi)凝重的答道。
“生前所托?若是蕭的事,我烏左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烏左義正言辭的說道。
時護衛(wèi)松了一口氣,便說道,“實不相瞞,在下是想請烏左單于見個人,不知單于是否答允?!?p> “見一個人,什么人?莫非蕭他?”烏左緊張的問道。
“見此人之前還想請單于答應(yīng)時重一個條件?!?p> “你說!”
“若單于心有旁騖,還想請單于就當(dāng)今日沒有見過此人,更沒有見過時重;若單于有心搭救,日后時重和我主子并有重謝!”
烏左想了想,轉(zhuǎn)而微微點頭。
時護衛(wèi)警惕的熄滅了帳篷內(nèi)的其余蠟燭,只留下一盞微微照明,昏暗中,一襲黑色斗篷悄然而至,碩大的風(fēng)帽擋住了烏左的視線,他瞇起眼睛,想仔細(xì)看看來人的容貌,卻無論如何只是看到了半張黑色面具。
烏左警惕的站在原地,就連呼吸都顯得分外謹(jǐn)慎,見來人只站在離自己一丈遠(yuǎn)的地方卻不再動彈,于是警惕的問道,“不知公子是何人,若對烏左還算信任,可否摘下風(fēng)帽,與烏左一見?”
沈明兮沒有多余的猶豫,伸出兩只蒼白的手,摘下了風(fēng)帽,微微抬起頭。
烏左借著微弱的火光看清了她的面容,卻只是倒吸一口涼氣,右半邊的臉上雖只露出很小的一道傷疤,卻也能只能面具后的那張臉曾經(jīng)經(jīng)歷了何種的摧殘。
“這位是?”烏左似乎心有余悸,謹(jǐn)慎的望向時護衛(wèi)問道。
“前朝,太子妃?!睍r護衛(wèi)蹙眉,半晌說道。
許久,彌散在帳篷內(nèi)的是一種緊張的氣氛,烏左似是思忖了良久,開口道,“太子妃若還信得過烏左,便放心在我的部族休養(yǎng),雖比不上皇宮的錦衣玉食,也定不會讓太子妃風(fēng)餐露宿,四處躲避而生?!?p> 沈明兮沒有開口,只是微微頷首,以示感謝。
然而意外卻在幾日后的一個傍晚發(fā)生。
沈明兮剛服完藥,心口的絞痛稍稍有所緩解,卻聽見外面一陣騷亂。
“什么聲音?”沈明兮警惕的問道。
“阿時,你在這里好好守著,我去看看。”帳篷外老董的聲音響起。
“小心?!睍r護衛(wèi)囑咐道。
“主子不必?fù)?dān)憂,想必是烏左單于的仇家來犯,應(yīng)該與我們沒有太多的關(guān)系?!睍r護衛(wèi)輕聲對帳篷內(nèi)的人說。
“一切還是要小心為好?!鄙蛎髻夥畔铝诵膩淼?。
沒一會兒,老董就回來了,時護衛(wèi)跟在他的后面進了帳篷。
“不過是鬧了個小賊,烏左已經(jīng)派人抓去了,沒什么大事,主子不必?fù)?dān)憂?!崩隙忉尩?。
“烏左的部族確實偏遠(yuǎn),方圓百里能讓賊人惦記的,也確是只有這里了,咱們就別跟著瞎起哄了。”沈明兮微微一笑道。
“是?!?p> “是?!眱扇藨?yīng)聲道。
老董轉(zhuǎn)身,準(zhǔn)備同時護衛(wèi)離開,剛走到帳篷門口處,卻一伸手,大喊一聲“出來吧!”便從屏風(fēng)后抓出個人影。
那小賊掙扎了幾下,卻還是沒能掙脫老董蒼勁有力的雙手,被他狠狠按在了地上。
沈明兮原是一驚,倒也見過了許多兇險,瞬間便平靜了下來。
“說吧,怎么跑到我這里來了?!”沈明兮問道。
“放開我!放開我!”小賊跪在地上,卻仍是不服氣,自己藏得好好地,怎么就被發(fā)現(xiàn)了呢?!
“臭小子!我家主子問你話呢!”老董狠狠拍了一下那小賊的后腦勺,啐道。
“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西域人,倒像是個漢人,你怎么跑到這里來當(dāng)賊了?”沈明兮繼續(xù)問道。
“沒飯吃,不出來偷,就只能餓死!方圓百里,就這兒有人,我不上這兒偷,我還去哪兒!”蓬頭垢面的小賊憤怒道。
“哎,偷個東西,你還振振有詞,有理了你?!”老董不滿的又敲了一下這臭小子的后腦勺。
“哼!要殺要剮,給老子來個痛快!別以為我會怕你們!”
沈明兮忽然忍不住一笑,真沒想到,今日還遇見個有骨氣的賊。
“這么大義凜然的,你倒是痛快,就不想想你死了,你的家人怎么辦?”沈明兮笑道。
“家人,我還哪有什么家人,都死了!都餓死了!”
沈明兮的心咯噔一下。
“餓死了你也不能偷!不想著怎么靠力氣吃飯,光想著歪門邪道,你還不知悔改!”時護衛(wèi)忽然開口。
“哼!原來在這兒!”忽然,烏左進了帳篷,看見老董手里這個蓬頭垢面的小賊,一把從他懷里搶出一大把的金銀珠寶,憤怒的就是一腳。
“驚擾了你們休息,是烏左疏于防范,回去后我會在你們的帳篷周圍加派巡守,還請你們放心。”烏左忽然頷首,向沈明兮道歉。
“沒事的,不過是個孩子,也沒殺人放火,就饒了他一條命吧?!鄙蛎髻夂鋈婚_口替這個小賊求情道。
“這······可他畢竟偷了我的東西,就這樣放他走是不是也太輕了?”烏左有些猶豫,還沒人敢這么肆無忌憚的偷到自己頭上。
“不如就把他留下來,給我們喂馬吧。正好老董和阿時忙不開,我們也不好意思再多叨擾烏左單于,就算是我要的下人,可以嗎?”
“這個······”烏左還是有些猶豫。
“我看這樣挺好,正好馬廄里也缺人打理,這臭小子趕夜闖我們的帳篷,我也剛好沒怎么好好收拾收拾他,烏左單于,不如就交給我們吧?!崩隙Φ馈?p> “既然如此,那就給你們處置吧,烏左就不多打擾?!闭f完,烏左頷首行禮退出了帳篷。
見著老董拉著那個少年出了帳篷,沈明兮卻叫住了時護衛(wèi)。
“阿時,我有的時候在想,我會不會是你們的累贅?”
“主子怎么這么說?”
“阿時,不如教給我些功夫,我也可以保護自己,不至于你們不在身邊的時候,我措手不及?!?p> “主子,您······”
“另外,我也不想辜負(fù)了這把劍?!鄙蛎髻庹f著,從身后抽出了一把長劍。
這把劍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烏左的時候,烏左給她的。他說,這是一年前蕭太子與他在西域共抗外敵時向他索求的,原是想送給一個人,卻沒想到最終也沒能把這把劍取走。烏左說,他第一次見到她,就知道是這把劍的主人來了,也是他們履行約定的時候到了。
“他總害怕,他不在的時候,我沒辦法保護好自己,便瞞著所有人讓烏左給我打了這把軟劍防身。如今,他真的離開了我,可我依舊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我不想讓他失望,也不能讓他失望。是第一次,我想為他做些什么。”沈明兮悲傷的看著懷里的那把軟劍道。
“屬下,遵命!”時護衛(wèi)雙手抱拳,擲地有聲的回答道。
在廣漠的西域,眨眼便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