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行色匆匆。
一年后。
邢西澤將輪椅移動到窗邊,靜靜看著窗外漫上大片烏黑的云。
這一年他時常會這樣坐在窗邊,望著天邊幾片縹緲的云,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有一種肆意生長的種子在他心里生根,黑色的種子吞噬了他的笑他的悲,逐漸淹沒他所有情感。
還有痛楚。
疼痛。
邢西澤微微皺眉,他的聽覺逐漸恢復(fù)過來,他順著玻璃的映射看過去。
廚房內(nèi),蘇幸挽著袖子正和吳媽學(xué)習(xí)擇菜。
她擇得很生疏,吳媽在一旁無奈的笑,“你們這個年代的孩子啊,真的是,想我們年輕那時候…”
蘇幸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額間的細(xì)汗,“對了吳媽,您能教我煲粥嗎?”
“行啊。”
淘米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聽覺逐漸遲鈍下去,嗅覺卻是靈敏得可怕。
邢西澤嗅著那股濃郁得可怕的米香,明明似有似無的一股,卻讓他的胃翻江倒海般,他俯下身,干嘔著,驅(qū)使著輪椅去到衛(wèi)生間。
“…”
蘇幸聽見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她手一頓,將電飯煲放到一邊,“我去看看。”
她拿著瓶純凈水,兩粒胃藥等在衛(wèi)生間外面,待到邢西澤出來的時候遞給他。
他臉色蒼白得可怕,聲音沙啞著,接過那兩粒藥。
“謝?!?p> “…只是抑郁癥?”
蘇幸目光有些復(fù)雜地看向他的背影,看著他移動到窗邊。
“怎么會一年間惡化這么多…”
晚上,蘇幸生日。
邢西澤勉強(qiáng)能坐直身子坐到她對面,吳媽今天也在,做了四個小菜,給她買了個超市的小蛋糕。
“小幸小姐今年二十二歲了。”
吳媽幫她開了瓶啤酒,“還有一兩個月就畢業(yè)了吧?”
“嗯?!疤K幸抿著酒,看著吳媽繼續(xù)問著,“就業(yè)的地方確定了嗎?”
“確定了,就是我實習(xí)的那家國企?!?p> “那今后有什么打算嗎?”吳媽看了看邢西澤又看向她,蘇幸知道她的意思,有些自嘲地喝了一大口酒,將易拉罐的瓶子捏扁,開了下一瓶。
“問他?!?p> 邢西澤沒有出聲,他就像美術(shù)館里的雕塑一樣,靜靜地坐在那。
白熾光的燈晃在他身上。
蘇幸微微一頓,她低下頭去喝酒,聽見邢西澤開了口,他聲音低沉,混雜著些枯葉般下墜的沙啞。
“你去忙你的,閑暇的時候找岑蔌聚一聚也可以,都是朋友。”
蘇幸晃著杯子,聽他說完,不算友好地嗤笑一聲。
“行,都是朋友。”
吳媽見氣氛有些尷尬,她起身去廚房拿煲好的湯。
蘇幸捏著又一個易拉罐,笑道,“怎么跟水似的?!边呅呴_了下一罐。
“邢西澤?!?p> 蘇幸抬眼,她趁著吳媽去到廚房的空檔,拖著腮看向他。
“我們倆認(rèn)識幾年了?”
沒等他開口,蘇幸自顧自地擺擺手,“我十八認(rèn)識的你,四年有了吧?”
吳媽將湯端進(jìn)來,看著桌子上一堆捏扁的易拉罐,緊接著就聽見蘇幸有些哽咽的聲音,
“你說我認(rèn)識你四年,如今都第五年了,我十八歲喜歡你喜歡到我二十二歲,我為什么要喜歡你喜歡得那樣卑微,你又為什么讓我喜歡得那么艱難,又希望又絕望,你問問你自己。”
蘇幸站起身,她輕輕地晃了晃頭,用著手背蹭掉眼角的淚,卻聽見他那樣風(fēng)清云淡地說,
“我們是朋友,不是么?!?p> 他拿起塑料刀,伸手放在她身前,“別哭了,切蛋糕吧。”
蘇幸發(fā)覺自己真的是有病。
她喝水似的喝酒,不為任何人,她看著鐘表滴溜溜地轉(zhuǎn),從傍晚五點轉(zhuǎn)到九點,吳媽走了,餐桌上就剩她和邢西澤。
蛋糕一下沒動,只剩邢西澤看著蘇幸越喝越開心,笑著有些狂妄耍酒瘋。
“你覺得我們倆這算是什么?”
蘇幸有一句沒一句地道,“你在耗著我你知不知道?”
“朋友?!?p> 邢西澤手搭在輪椅上,他就那樣看著蘇幸,不為所動。
蘇幸臉冷下去。
她拍著桌子,撐著自己站起身,“邢西澤我用不著你否定我?!?p> “我認(rèn)識你四年,這四年除了親密接觸哪點我們不算是談戀愛?我告訴你邢西澤,我們就是在談戀愛?!?p> 她手指著他,望見他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瞳眸只覺得自己像個自導(dǎo)自演的傻子。
“你去問啊…有哪家的傻子能對朋友這么上心?我就是把你當(dāng)成我男朋友才這么對你。”
她指著他,卻將手放下,扯住自己的衣領(lǐng),“…你什么也不說?!?p> 蘇幸費(fèi)力清醒著,“可你為什么不給我最終答案。”
“我也是會累的,邢西澤,我等不了你下個五年怎么辦…我…”
他張口說了什么。
蘇幸辨別著他的唇形,就好像可以不斷否定自己聽到的事實那樣。
“我們就是朋友,如果你想越界,就走。”
“…這么快?”
蘇幸有點混亂地分不清自己是哭還是笑,“這么快,拖了四五年…這就是我要的答案?”
她站起身,有些踉蹌地?fù)涞讲恢睦锶?,邢西澤?qū)使著輪椅跟過來,跟在摔倒的她身后,有些焦急地俯下身想去拉住她。
“蘇幸!”
“別碰我?!?p> 蘇幸淡淡地呢喃著,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和外衣。
離房門不遠(yuǎn)的距離,她又是一個踉蹌,單膝跪在地上,包包滾落到櫥柜的下面。
蘇幸微微皺眉,她忍著疼痛彎腰拾起包包,就在起身的那一刻,一抹白黑相間的顏色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她無比熟悉的東西。
邢西澤在她身后,他薄唇微張,眼神那樣復(fù)雜。
蘇幸拉開櫥柜,她將紅酒與高腳杯一樣一樣地撤下來,
在她看清楚那樣?xùn)|西時,她瞳眸猛地一縮,笑出聲來。
“…這樣有意思嗎?”
蘇幸聲音顫抖著,她手抓著那樣?xùn)|西垂下去。
邢西澤眸光復(fù)雜地看向她的眼,蘇幸眼眶紅著,淚撐不住般,一滴滴地淌下來。
“你說我該高興還是傷心?”
蘇幸手緩緩抬起,在她還沒晃過神的時候,修長的指,有些強(qiáng)硬地拿過了她手中的東西。
蘇幸微怔著,看著邢西澤被劉海兒遮住的瞳眸,他半面臉上落著陰影,低氣壓沉靜地繞著她。
邢西澤將那樣?xùn)|西放在懷里,去到抽屜里,將那把傷害過自己的剪刀取了出來。
蘇幸看著他,那股憂郁的氣息彌漫著,浪花翻涌著隨即淹沒真實。
她見到那抹深藍(lán)翩飛著,在海洋館微涼的空氣里,她將某樣?xùn)|西塞給了某個人。
單薄的襯衫,挽著的西服,還有那一雙錯愕的眼睛。
“…我怎么忘了?!?p> 蘇幸喃喃著,她回過神,緊接著她看向邢西澤抓起玩偶的手輕顫著,剪刀卻還是張開夾在了玩偶左翼的位置。
“邢西澤…”
蘇幸有些放空般的不真實,她勉強(qiáng)笑著,輕輕地?fù)u著頭,“你知道…知道這一剪下去…意味什么嗎?”
“我知道?!?p> 他那樣沉靜地看向她。
“嘶啦——”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空氣中的塵埃凝固著,棉絮像是被風(fēng)吹開那般散落著,滾成了滿地的白色煙花。
蘇幸視線緩緩移動著,她看向漫天漂浮的微塵,里面夾雜著她某一塊心臟般,碎裂成了細(xì)小的碎片。
那只折翼的北極燕鷗孤零零地掉落在地上,黑色的瞳眸無法瞑目般望著她。
“…明白了。”
她最后看了眼坐在輪椅上的邢西澤。
“我不會再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