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時發(fā)現(xiàn)皇城之中張貼了許多皇榜,原來是皇上特賜新任狀元游街。一人解說完皇榜暗暗稱奇道:“都說弱冠弄柔翰,而謝公子卻弱冠之年得中狀元,真是天縱奇才。”
我眼前浮現(xiàn)了他時而憂郁沉重的眼神,畢竟誰也不知他從小為了念書,吃了多少苦才換得今日的無限風(fēng)光。
街上到處都是東廠的人,我父親是皇城很不起眼的一個小官,在這大官云集的京城根本稱不上“官”。我生怕惹上麻煩,急匆匆的回到了家。
抱香正急的在房間門口來回渡步,“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夫人在差人找你呢。”
我只得又匆匆到阿娘那里去,抱香是我七歲時候阿娘給我找的唯一的丫鬟,那時我弟弟才剛一歲,抱香無疑成了的玩伴。我們一同吃飯安寢一同聽夫子教書,我總是把夫子惹生氣,不愛聽那些老掉牙的典故。
母親也只有兩個丫鬟跟一個娘家來的陪嫁丫鬟,父親的侍妾也只有兩個買來的丫頭伺候。像我們這種小門小戶,比那些京官的大宅院倒是要和睦許多。
我剛邁進(jìn)母親后院的大門,便呼喚起來,走過院子里的屏風(fēng),徑直走進(jìn)阿娘的房間里。
“小姐,夫人在這里?!摈齑涔霉米叱鰜戆盐?guī)业侥赣H面前。
“怎么越發(fā)沒規(guī)律了?!蹦赣H邊喝茶邊開口道:“瞧瞧你這個性子,如此不穩(wěn)重,叫娘如何放心把你嫁出去?!?p> 阿娘是個溫柔的婦人,眼角眉梢都能看出那種柔情似水的溫柔,只是三十多歲的年紀(jì)眼下很多皺紋,我阿娘一點也不嫌棄父親當(dāng)年的貧寒,從嫁給我父親以來就做過太多太多的繡工,我小時候也常跟我阿娘學(xué),阿娘有時是給我們做衣服,有時把繡工拿出去變賣貼補家用。
“那阿娘就不要把姝兒嫁出去啊,姝兒一點也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阿娘含辛茹苦的把我跟弟弟養(yǎng)大,父親,父親卻還要有侍妾。”母親日日夜夜的操勞我了然于心,我不怕跟著一個男子少年患難,我只怕生活好一些了我卻只能夜夜倚窗守望。
阿娘慈愛的看著我,從不會批駁我的想法,卻也從不表明言語上的支持:“為娘也不愿你那樣,所以為娘希望你能嫁一個好人家,哪怕做不到你希望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不會讓你吃太多的苦,不會讓你失望。”
“阿娘,我知道了?!蔽胰鰦傻拈_口:“您老就不用為女兒操心了?!?p> “你跟尚書府蘇家小公子是怎么回事,娘聽說你不同意這門親事?!卑⒛镌儐柕?。
“我與他只是萍水相逢。”
“尚書府是權(quán)貴之家,但小公子不會繼承家業(yè),所以性命應(yīng)當(dāng)無虞,我還打聽到他小時候在邊疆長大,所以性格爽朗很多,身邊只有侍妾,一名是蘇夫人為他預(yù)備的開臉丫頭,一名是他大哥在江南找來送他的美人。所以,若小公子真的傾心于你,你何不,斟酌一番。”阿娘時刻觀察著我的神情說出這番話。
我腦海中卻閃過很多種想法,回答道:“我,女兒先想一想。”便想行禮告退。
“為娘自然知道我女兒喜歡怎樣的人,可是謝遷那樣的的門楣家世,我們斷然不要肖想,有權(quán)勢的人家的侍妾一堆。雖說你姿色過人,但是那后院的勾心斗角,為娘是萬萬不想你卷入的。”阿娘繼續(xù)斟酌著開口。
我失落的行禮告退,那樣好的公子,終究是離我太遙遠(yuǎn):“阿娘,你放心,我知道了,我快及笄了,我已經(jīng)有我自己的判斷了?!?p> 行至門口仿佛聽見阿娘的嘆息聲,走出院門,春風(fēng)和煦,柳樹的枝條紛紛泛綠,似乎都在撫平我心中的惆悵。
夜晚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連睡在床側(cè)的抱香都驚動了,“小姐,你睡不著嗎?”
“抱香,我很失落?!蔽矣魫灥拈_口,心里在想為什么我與謝遷之間的懸殊是那樣巨大,鴻溝大無法跨越。
“我覺得小姐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就是給太子做太子妃也使得。”抱香坐了起來,掀開簾子看著我。
“抱香,八歲已經(jīng)記事了,你從前的家里在什么地方,你還記得嗎?古人常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阿娘希望我能夠嫁個好人家,抱香的阿娘應(yīng)當(dāng)也希望你能夠嫁個好人家?!?p> “小時候最多的記憶便是母親會打罵我,哥哥也會經(jīng)常欺負(fù)我,不給我東西吃,后來父親把我賣到了人牙子手里,人牙子又把我拐到京城里來賣,一路除了罵就是用皮鞭抽打,還經(jīng)常挨餓。身上也帶著傷,是夫人把我買了回來,夫人買我的時候問我,家里有一個跟我年紀(jì)相當(dāng)?shù)拿妹?,問我愿不愿意一輩子照顧她,保護(hù)她;我那時只覺得夫人好溫柔,別的富貴人家從來不會問我們這些,只是把我們當(dāng)成貨物一樣挑挑揀揀,只有夫人,把我們當(dāng)人?!北阆萑肓嘶貞洰?dāng)中,眼里濃濃的化不開悲傷。
突然她看著我笑了:“遇見大小姐是最幸運的事,不用挨打挨罵挨餓,還可以讀書認(rèn)字,我以后要成為小姐的陪嫁丫鬟,不讓小姐受欺負(fù),一直陪伴小姐?!?p> 我突然就熱淚盈眶,開口道:“睡吧?!毙闹袇s暗暗許愿,希望我們往后的日子都甜如蜜糖。
今日是謝遷狀元游街的日子,我光是想著,似乎隔著墻都看到那熱鬧非凡的場面。
“大小姐,你不去嗎?”抱香望著發(fā)呆的我問。
我搖搖頭:“不去吧!”
“可是大小姐,這可是本朝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狀元游街,圣上親賜,聽說好看的很呢!”
我想了想也是,阿娘叫我不要喜歡他,我不喜歡就是了,我就去看看熱鬧,對,我只是看熱鬧,又不是看謝遷。
“那,我們?nèi)タ纯?。”我望著銅鏡里的自己,當(dāng)下最流行的發(fā)式,用簡單而晶瑩的發(fā)飾點綴起來,余下的頭發(fā)放及背心,精致的妝容,適好的眉,唇形細(xì)細(xì)勾勒,一雙白玉蘭耳環(huán)襯的脖子膚若凝脂。
走出去不一會兒就聽見鑼鼓喧天,吵吵嚷嚷,我趴在窗戶口上俯視著過來的一群人,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謝遷頭戴金花烏紗帽,身穿大紅袍,手捧欽點圣詔。一行人由遠(yuǎn)及近,最前面是八名錦衣衛(wèi)開道,然后是四名侍衛(wèi)舉著肅靜的大紅牌子,再然后是敲敲打打前呼后擁穿著紅衣的樂隊,后方侍衛(wèi)望不盡,兩邊的百姓熱情高漲,呼聲高昂,謝遷慢慢行至眼下,他腳跨金鞍紅鬃馬,旗鼓開路,風(fēng)姿卓絕,宛若文曲星臨世。
“小姐,我看到了。”抱香笑著推搡我,我的手臂自然垂下,冷不防袖口的荷包突然掉落。
我俯下身想接住,已然是來不及了,本想著等人散場讓抱香下去找一找,卻看見謝遷猛然抬頭,瞬間接住。
他看著我,朝我溫柔一笑,將荷包若無其事的收入袖口,我只覺得腦子缺氧,頓時呆滯住。
抱香也愣住,等到他們離我們有些距離開口道:“小姐,你說謝公子是不是也喜歡小姐呢?”
“這種可能性太小,肯定只是恰好這樣,我與他,不過是三面之緣,他又怎可能…怎可能傾心于我?!蔽椅嬷l(fā)燙的臉,逃避了內(nèi)心的猜想!
抱香看著我的眼睛:“可是小姐與謝公子不過一面之緣后便比十年來發(fā)的呆都要多了?!?p> 我卻不敢胡思亂想,退一萬步來說,即使他對我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敢輕易做什么不矜持的事情,曾讀過韋端己的一首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p> 此詞寫盡了女子對于青春與愛情的追求??晌胰稳徊辉?,比起做妾,我寧愿給一個家世相當(dāng)?shù)娜俗銎拮?!一路這樣想著,也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家里,眼下卻還有一個大麻煩需得解決。
與阿娘一起用過晚膳,又聽了許多阿娘的諄諄教誨,在夜幕完全落下之后,坐上了蘇府派來接我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