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他們二人在路上有過一番爭吵,但等到了目的地,看上去已然是云銷雨霽,一派祥和。
下車時,李銘簡竟還主動伸手去扶吳岫云。
吳岫云吃了一驚,忙要把手往回縮。哪知李銘簡拿定了主意,要在她娘家人面前,扮演一場新婚燕爾的戲碼。手上一用力,便將她那一只白皙纖弱的小手,緊緊地攥在手心里。
或許是因為前世對他有情,此刻自己的手被他緊緊握住,卻無半點抵抗的能力。
這樣的情景,認(rèn)真想來,也只有在她的夢里出現(xiàn)過。吳岫云轉(zhuǎn)頭,對上他那雙明澈而又深邃的眼睛,莫名有些心慌。是了,那年初秋,她就是被這雙眼睛深深迷住,一頭撞了進去,差點溺死其中。
吳岫云慌忙移過目光,看著腳下。大門外,大夫人齊氏身邊的曹嬤嬤,正領(lǐng)著幾個丫鬟婆子守著。見到七小姐和七姑爺相攜而至,喜不自禁,忙打發(fā)一個小丫鬟去里頭通報。
“姑爺小姐回來啦?夫人晨起得了消息,已經(jīng)在府里等候多時了?!辈軏邒咭粡埨夏樞Τ闪司栈?。提著裙子沖到階下相迎。
李銘簡掃了她一眼,微微頷首,牽著吳岫云拾級而上。
到了正房中堂,吳家大老爺吳長林與齊氏皆正襟危坐,等著新姑爺上來行禮。
李銘簡低頭一哂,上前拱手作揖:“愚外弟見過內(nèi)兄,見過內(nèi)嫂。”
吳長林面露得色,起身虛讓一回,又泰然坐下。捋須笑道:“賢妹丈無需多禮。就當(dāng)是自己家一樣。”
齊氏亦親親熱熱地招呼他們就坐。又一迭聲讓丫鬟上茶。
李銘簡從善如流,一撩袍子便在下首坐了。
吳岫云打心眼里不待見這一對便宜兄嫂。本想混水摸魚就跟著坐下。哪知吳長林此人最受不得別人慢待。
在他看來,自己的妹妹雖然嫁了高門,水漲船高,但也總是自己妹妹,無論如何總要以他為尊。不承想,這丫頭剛出了門子,就以為自己翅膀硬了,見了他竟敢不行禮。
吳岫云眼見這便宜大哥,橫眉立目地瞪著自己,仿佛要在她臉上燒出兩個洞來。只得福了福身,硬邦邦地喚了聲“哥哥,嫂嫂?!?p> 吳長林哼了一聲,讓她坐了。
這一番眉眼官司看在齊氏眼里,心里說不出的膩味。想這小姑子身單體薄,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看上去就不是個有福的。誰知,這李家三郎竟真的醒了。今日一見,還是這樣出類拔萃的相貌人品。真真是走了狗屎運。
說起來,小姑自打幼時,就同她這個當(dāng)嫂子的不睦。公爹四十上頭才得了她,竟將她看得比兒子還金貴。雖說公婆兩個去得早,卻也將她養(yǎng)成一副嬌蠻性子。平日里雖不敢與她這個當(dāng)嫂嫂的,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爭長論短??杀车乩飬s沒少較勁。
彼時,老爺同她說,李府要聘一個屬兔的姑娘,給傷重垂危的三公子沖喜。她立馬就動了心。這樣的好事,可不就是老天爺恩賜嗎?家里頭小姑正好屬兔,又沒有議定婚姻,真真是再好不過的一門親事。忙忙地便讓人送去了小姑的生辰八字,果然李府拿去找人一合,再沒有比她更好的。此事便這么定下了。
這事著實讓她高興了一回,比當(dāng)年公婆相繼過身,都來得暢意。
一則,老爺有了這樣的姻親,便多了一條門路,一份倚仗。自己走出去,也臉上有光。二則,自家大姐兒過幾年也要議親了,多了李家這門姻親,別人怎么也能高看自家?guī)追帧Uf不得還能讓大姐兒嫁進那公門侯府里。三則,李家三郎想來時日無多了,說不定嫁過去就得守寡。這小姑子平日總與她作對,能有這樣的下場,也算是解了氣了。
說到底這都是保賺不賠的事。若這沖喜沖得好,李家自然感激不盡,必不會虧待了自家。若沖得不好,守寡的是小姑。李家老爺厚道,自然只有愧疚,想來自家也能得些實惠。
思及此,齊氏的臉上的神色才舒緩些。
這時,便有幾個綠衣使女端了茶、捧了果,魚貫而入。李銘簡狀似隨意地掃了幾眼,立時辨出了當(dāng)年陪了自己十年的丫鬟。
李銘簡不動聲色,低下頭去飲茶。蒸騰的氤氳,讓他想起哈氣成冰的北疆冬日。那些年,真是過夠了。
且不說那些無恥小人,成日里變著法地折辱于他。便是那冬夜里透骨的寒風(fēng),如今想來,也能讓他不寒而栗。
隔著這如煙如霧的裊裊水汽,李銘簡臉上的神色忽明忽滅。無端地讓人覺出一絲涼意。
吳長林咳了一聲,打破了這份凝滯與沉寂。“愚兄觀賢妹丈臉上還有些病色,想來還未曾大好。還望多珍重些?,F(xiàn)下養(yǎng)病,也做不得旁的事務(wù)。不如趁此把書本撿起來。若能好生用功個兩三年,說不得下回秋試,也能榜上有名?!边攘艘豢谙悴?,又搖頭晃腦地說道:
“孔圣人曰:后生年富力強,足矣積學(xué)而有待,其勢可畏。賢妹丈正當(dāng)年少,正是用功的時候。莫要再學(xué)那些膏粱子弟,行那些不穩(wěn)重事體?!?p> 李銘簡暗地里冷笑一聲,心道:“也不知誰給你的臉,這般好為人師,竟管起我的事來?!弊焐蠀s說道:“尊內(nèi)兄所言極是。愚外弟受教了?!?p> 吳長林見他還算謙恭,尚堪造就。便起了彈冠結(jié)綬,姻婭援引的心思。心里道:若是妹夫他,真有以甲科入仕的那天,他們作為嫡嫡親的郎舅,彼此也算多了份助力。便又起興多說了些經(jīng)史子集上的學(xué)問。
吳岫云坐在一旁,聽著這些仕途經(jīng)濟的說教,著實無聊。
好在曹嬤嬤是個知情識趣的。忙湊在齊氏耳邊嘀咕了幾句。齊氏便說道:“他們男人說事,咱們女人聽著倒無趣。不如咱們姑嫂兩個去院子里坐坐。如今正是菊花開放的時節(jié)。雖是你看慣的景致,倒比在這兒枯坐的強?!?p> 吳岫云哪有不應(yīng)的理,忙起身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