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岫云折騰了半宿,早上起來,人便有些懨懨的。她便打發(fā)桃兒和姚氏打了聲招呼,試做西點的事,先暫歇了。
用朝食的時候,吳岫云又總覺著那人的神色十分得古怪。心下便有點羞惱,遂只用了兩口紫米粥便轉身回了房。
悶悶地在炕上歪了一會兒,吳岫云卻又覺著有些無聊。
她還從來沒這么閑過。
上一世,她的主業(yè)是學生。私立學校的課業(yè)極其繁重,便是休假的時候,她也是要學習各種才藝。畢竟她的家世擺在那里不是?
到了這里可好,女兒家不但不必樹功立業(yè),連進學用功也是不須得。無論嫁不嫁人,女子也只能守著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天空。
好在她也不是這里土生土長的,斷然不肯這般囫圇度日。
連日里,她探嫁妝產(chǎn)業(yè),尋香粉鋪子,試做西點,事事做得有條有理,倒也把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眼下突然閑下來,倒覺著像是做夢一般。
如今李銘簡搬到東稍間與吳岫云同住,原先那些伺候的丫鬟,便也要往東稍間當值。
平日里灑掃除塵、擺飯?zhí)碾s事,自有那四個三等丫鬟一應承擔。近身伺候,晚間上夜卻是那幾個一二等的大丫鬟負責。
只前些日子紅芍拿喬裝病,后又被爺捐棄,這才讓幾個三等丫鬟,輪流分擔些大丫鬟的事務。后來爺帶回來的棗兒頂了二等的缺,這才讓這院里的差事回歸正軌。
墨菊今日當值。她一早服侍李銘簡起身洗漱,自然影影綽綽知道了些昨兒晚上發(fā)生的事。
她見三奶奶歪在炕上不言不語,以為她是在為昨晚的事著惱。便朝桃兒擠了擠眼,兩個人躲到廊下,嘰嘰咕咕說了好一陣。
恰好這時,玳瑁過來說事,卻道:“明日便是三爺?shù)亩畾q生辰。老夫人道是三爺身子未好全,不可鬧熱狠了。只讓院里擺兩桌席面,請一請幾個兄弟姐妹?!?p> 吳岫云知道,這是老夫人要考察她治家的本事呢。心里雖有些別扭,倒也應承了下來。
再怎么說,她現(xiàn)在住著人家的,吃著人家的,總不能這么點事也要拿喬吧。
玳瑁走了以后,桃兒湊過來低聲說道:“方才墨菊姐姐說,小姐做的點心甚是新奇。明日酒席上擺上幾樣,不但爺?shù)哪樕嫌泄?,便是老夫人也會對小姐另眼相看的?!?p> 吳岫云聽了一笑,不置可否。
說來做幾個點心也不費什么,她原本也有這個打算。只是被墨菊這么一說,倒好像自己上趕著似的。
她都叛逆得這么明顯了,怎的在別人眼里,自己和那些整日賣乖爭寵,圍著相公婆婆轉的女子沒什么區(qū)別。
罷了,別人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你去跟墨菊說,我承她的情,心里都記著呢。明日酒宴,還請她多幫襯著些?!彼蟮?,不就是這些嗎?
翌日,壽星公李銘簡便早早起身。先去家祠祖先堂拜過,再往蒼松苑向父母行禮。接著又順到青梧苑坐了一回。
回來以后,幾個丫鬟婆子也少不得來湊趣,一哄兒要給李銘簡拜壽。
李銘簡傷后難得高興一回,都一一打發(fā)了賞錢。
見吳岫云不在屋里,他便又問道:“怎么不見你們奶奶?”
墨菊笑說:“奶奶一早就去小廚房整治點心了,說是用來待客。方才,奶奶還打發(fā)人去囑咐大廚房預備酒席哩。今日有得熱鬧了?!?p> 李銘簡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倒難為她想得周到?!?p> 卻說吳岫云打定了主意,今日只管整治席面。前頭招呼應酬的事,都打發(fā)墨菊一應周全。橫豎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個家出頭顯能。
從早上起,便有李銘簡外家平西侯府,及代國公府,派人送了壽禮。
和他私交甚篤的幾個公子哥,亦相邀過來拜壽。只門房回話說,三爺身子不便,不接外客,這才留下壽禮怏怏而回。
說來,這是洗竹苑頭一回開筵請酒。雖說是家宴小集,墨菊卻也不敢不鄭重。
往常李銘簡生辰,都是老夫人張羅,在園子里水榭上擺上幾桌。既敞亮又能看景。
洗竹苑雖說也寬敞,只沒有這么好的地方置席。
左思右想,墨菊便請示了吳岫云,將正房東西次間都騰出來擺酒。搬出去的那些家具暫且收進西廂房。
吳岫云樂得她出面操持,都一一允了。
墨菊拿了令箭,興興頭頭操辦起來。
她一面開了西廂房,叫人將正房東西次間一應物事都挪過去。一面又去后花園的花房,親手選了一二十盆鮮花送到院里。
一時又要盯著小丫鬟們?yōu)卟贾茫粫r又要招呼來拜壽的上中下三等婢仆。竟是忙得腳不點地,穿花蝴蝶也似。
過了午時,一家子大大小小俱已到齊。
洗竹苑里,正房六扇步步錦槅扇,及兩邊檻窗盡數(shù)打開,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中間正堂并東西次間用圍屏隔開,各擺下一張黑漆嵌螺鈿圓桌。
桌上擺著兩盤鮮果,兩碟蜜餞,兩道點心。
槅扇外頭又擺著一二十盆開得正盛的山茶,朱槿,建蘭等南方花卉。坐在席上便可以賞觀。
回廊底下,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嘰嘰喳喳惹得幾個孩子都去引逗。
眾人見布置得這般妥帖,都道極好。
周氏很是滿意,招來墨菊勉勵了幾句,便吩咐開席。
卻說吳岫云這頭,她一早起來就扎進這小廚房倒騰點心。忙到現(xiàn)在也有不少成果了。
她支使桃兒杏兒,將剛烤出來的蛋撻,擺到青瓷高足盤中,端了出去。
甩了甩有些發(fā)酸的胳膊,吳岫云舒了一口氣,只要再做個蛋糕,她就完成任務了。
幸幸苦苦這一遭,算是為了感謝李家讓自己白吃白住了這么長時間。日后她要“拋棄”李三郎,心里多少也能過得去些。
李銘簡哪里知道吳岫云算的這筆賬。眼下他正坐在正堂,陪著父母說話,偶爾還想著夸贊吳岫云幾句。
“也不知她哪來的奇巧心思,這幾樣點心,兒子竟不曾見過?!崩钽懞喰χ舆^杏兒手中的盤子,端給老夫人看。
周氏拈了一個,細瞧了瞧,笑道:“這滿京城的酒樓食肆,哪個你沒去過?還有你不認得的點心?倒算得上一樁奇聞了。”
李銘簡赧然道:“那都是兒子過去不懂事,往后再不敢了?!闭f著又連忙拈了一個蛋撻,奉與父親。
李崇禮剛要推拒,周氏卻橫了他一眼,笑嗔道:“吃吧!都是孩子們的心意。”這才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接過來嘗了一口。
嗯?味道不錯嘛!李崇禮拿著蛋撻上看下看,暗暗稱奇。
他也算見過世面的。且不說李氏這一族顯赫的家世,便是他身居戶部尚書一職,手中掌管著十七家國字號正店。這世上也少有他不知道的吃食。
“這點心是個什么名頭?”李崇禮不禁問道。
琉璃回道:“二奶奶說,這個叫作蛋塔。是用牛乳,和了雞蛋和石蜜烤制出來的?!?p> “父親還不知道,吳氏在院里小廚房做了一個什么烤箱,專意鼓搗這些吃食。每日做出來的點心都不帶重樣的。”李銘簡笑嘻嘻地說著,面上很有些與有榮焉的意思。
李崇禮欣慰地點點頭。“你們肯這般安安生生地過日子,我和你母親也就放心了。”
周氏也笑道:“去把她叫來歇歇。忙了大半天了,你也不知道心疼?!?p> 李銘簡答應一聲,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