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從此上官川就過上了早上在秘書省整理游記下午給女公子上課的日子。
等到申時上官川入府,仆人請他先到書房等待,奉上茶與糕點,點上熏香。
上官川坐在座位上環(huán)顧四周。鄭澤的書房放著好幾架子的書,甚至還有竹簡,鄭澤自己的主座上也堆著不少書本紙張。書房中央擺著一個用來模擬地形的沙盤,主座背后的墻上掛著景朝疆域圖,甲胄與利劍分列兩旁好似守衛(wèi)著景朝疆土。若不是香煙裊裊,碧紗隨風動,角落里還擺著把上好的貴妃榻,當真看不出來這是女子的書房,便說是將軍的軍帳都使得。
上官川張望了一會,鄭澤推門而入。
“我來遲了?”鄭澤仍身著干練的男裝,箭步流星地走書房。上官川見她進來趕忙起身行禮。
鄭澤見他這般模樣笑道:“你怎么這么怕我啊,我又不是我父親。你是來教我的,又不是送上門來給我當祭品的?!?p> 上官川忙稱女公子說笑了。自以為禮儀周全不落把柄,卻不知他這謹小慎微的樣子倒讓鄭澤警覺。
鄭澤心想此人分明才華橫溢,且頗有想法,從他的游記來看也極具野心,如今卻做出這卑躬屈膝的姿態(tài),將心思掩藏得這么深,當真是可怖。又想起父親的教誨——用人不怕他有野心有貪婪,相反這類貪婪者更好控制,而那些無所求的才該小心防范,要看清楚他們究竟是真君子還是另有所圖。
鄭澤細端詳了他一會兒,擺手讓他免禮入座,道:“昨日見得匆忙,我除了你的姓名其他的都一概不知呢。”
上官川落座答說:“在下上官川,字岸之,祖籍長沙郡。”
“長沙郡……”鄭澤轉(zhuǎn)過身看著地圖,“長沙郡是在湖州中部啊。你游記所寫的江夏郡是在湖州北部。哎,湖州當真是個好地方啊,我也想看看那八百里洞庭有多壯觀。對了,如今湖州牧江廣你可認得?”
“江大人乃一州之首,在下游歷湖州之時不過一介草民,怎么會認得。且我父入朝為官后家人已有多年未曾回過長沙了。”上官川謙虛答道,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當年天下大亂,江廣趁機割據(jù)湖州占地為王,雖說如今是歸順陛下得了個湖州牧的稱號,但此人極其狂傲且與大將軍鄭觀不和,只怕接下來大將軍與江廣難免會有一戰(zhàn)。鄭澤如此問莫不是怕他會通敵?茲事體大,要趕忙解釋清楚。
鄭澤見上官川撇清關系,更覺此人當真是聰明,她不過問了句認不認識人,只怕上官川都猜到接下來他們要往哪打了,分明是處江湖之遠,可這朝堂之事他也挺清楚。
鄭澤也不想讓氣氛太僵,試探之事,點到為止,裝作遺憾道:“我聽聞江廣容體魁岸,威武非常,還想問你是不是真的,你不認得那就算了。咱們上課吧,你說,我聽著?!?p> “在下未曾教過書,若有不足之處,還望恕罪?!鄙瞎俅ㄆ鹕碛中幸欢Y。
鄭澤揉著頭笑道:“好啦,看你行那么多次禮我頭都大了,我恕你的罪行了吧!”
上官川笑說多謝,開始緩緩敘述:“每個地方所有的東西無非是自然天地與人。自然天地就是氣象與地勢,比較好說。關于人的部分就較為復雜了,有人處就會有形成村落或是城鎮(zhèn),每到一個地方,它的農(nóng)耕如何、商業(yè)如何、建筑如何甚至風俗如何都是要考慮到的。一口難吞象,我們今天先大致說說湖州的地勢。不知女公子可有湖州地圖?”
“有的?!编崫牲c頭,從書桌上翻出湖州地圖遞給上官川。
“女公子請看,湖州北有長江流過,南接嶺州,東鄰吳州,西鄰蜀州……”
鄭澤看著上官川指著地圖侃侃而談,一改一句話三行禮的窩囊模樣,竟生出了一份指點江山的激昂瀟灑,順著他的手看去好像湖州的山嶺都在圖上拔地而起,洞庭湖水波光粼粼,濤濤的江河涌出圖紙直奔江海。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酉時已過半,金烏西墜,仆人來報今日授課時辰已到。
鄭澤沒想到能與上官川聊得投機,戛然而止竟有些意猶未盡之感,問道:“我與先生相談甚歡,沒想到一回神都這么晚了,不知先生是否留下來一同用過晚膳再走?”
誰料方才還神采奕奕的上官川一聽時辰到了,又變回了窩囊模樣,忙行禮道家中有老父稚子在等,不便留下,多謝女公子好意。
鄭澤看著來氣,一把扯下他行禮的手,揚起高傲的嘴角,笑道:“先生何必多禮,這手一抬就把先生的臉擋住了,豈不是辜負了先生的英俊容顏?!?p> 上官川聞言嚇得抬頭,瞪著雙秀目看著眼前笑臉盈盈的年輕女子,嘴里下意識地答了句是。
等鄭澤叫人送他出了府,上官川坐在馬車上發(fā)著愣,自己方才是被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調(diào)戲了?

龍宮八年
軍帳標配的書房里放把貴妃榻,這叫鏗鏘玫瑰,還是鐵漢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