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中苦著臉:“其實還是有地方逃的。那些仙家山門,修煉大宗有得道的神仙鎮(zhèn)守,有天才地寶煉就的法寶助陣,必然能維持安寧。那些大的城邑請來修行之人駐守,再輔以萬千甲士,也可能撐過這大劫。其他地方只怕就……”
說到這里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只是那些宗門、大城,我們這樣的無錢無勢的人生存只怕不易?!?p> 侯姓老人卻說:“有地方逃就好。歷年來咱們打虎寨給各仙家宗門選走的孩子可不少,這些人家去投親別人總不好說什么,想來總能有個落腳處。老槐,老許,你們不是都有親戚在仙家宗門嘛。就算是多年沒有音信,此時去投靠也沒問題吧?”
他說著話的時候看的是另外兩個老人。
“今夜之后,那個人說的話肯定就傳開了,若是有人問起咱們須得給他們指條明路才好。雖然到頭來大難臨頭各自飛,但好歹總算相識一場。”
說到這里,他便站起身來,默默走出門。其他兩個老人也嘆著氣跟了出去,各自沿著小巷走入了黑暗。
一直蹲在黑暗中默默啃著兩個老頭兒給買的肉餅聽大人說話的少年這才站起身來問玉郎中:“先生,今晚可還讀書?”
玉郎中搖搖頭:“這事兒啊弄得我心里亂糟糟的。今晚不讀書了。”
玉郎中對于少年與芒鐵匠相似。
兩家只隔一道矮墻,玉郎中剛搬來的時候教孩子讀書時還是男孩兒的少年就在隔壁偷聽,后來在玉郎中教兩個孩子讀書習(xí)字時少年會厚著臉皮過來觀看但不出聲,玉郎中也不會趕人。幾年下來讓少年“偷著”學(xué)會了讀書寫字。
“唉,知道了。那我回去了。”少年恭敬地答應(yīng)了,轉(zhuǎn)身走出門。
走在巷子里他聽到屠夫的聲音傳來:“我說老玉啊,就算真的大劫當(dāng)前,你有能有什么法子?要我說啊,人死卵朝上,你我這些螻蟻樣的人就活一天快活一天吧,想那么多做什么?用得著心煩嗎?”
玉先生大聲地說:“你說的也是。真要是大劫當(dāng)前,那得是神仙才能扛下來。不過我這心里總是不大舒服。你這碎嘴也別在我這兒了,你一嘮叨我更心煩?!?p> “呵呵,這還趕人了?也罷,不和你這識幾個字就裝書生的窮酸一般見識。我找鐵匠喝酒去!”
不多時,屠夫也出了門,往巷子另一邊走去。
其實在少年剛一出門,屠夫就用唇語無聲地問玉先生:“怎么辦?”
玉先生也無聲地回答:“事關(guān)小宗主安危不可孟浪。咱們這些年雖然事事小心,但是不是真的沒有露出馬腳誰又能知道呢?須要防著有人殺個回馬槍。你去告訴鐵匠讓他先不可輕舉妄動,等到寨主走了就到我這里來咱們再商議?!?p> 少年走到隔壁的門前,玉先生一雙兒女正在那里和婦人看月亮。
見少年過來,叫做玉靈兒的男孩兒立刻拉住他的袖子:“旦哥哥,你的大雪螢還在嗎?帶我去摸知了猴兒吧?”
少年笑道:“行啊?!?p> 說著他用鑰匙打開老舊的院門,走進院子從屋里取了一個用細竹篾編的小籠,籠內(nèi)幾只人手指長短的螢火蟲正在發(fā)出柔和的亮光,映得滿屋生輝。
這是血玉山里特產(chǎn)的螢火蟲,只要喂養(yǎng)得法能活八個多月,而且只要三四只就可以當(dāng)做燈籠使卻沒有絲毫煙火氣,所以大雪螢便成了那些修行之人和世俗富家的追捧之物。只是這大雪螢捕捉不易,往年在打虎寨一只就可以賣到一百個錢。
少年是捕捉大雪螢的行家,兩年來每年都能捕到上百只這種螢火蟲。只是如今那些修行人突然消失這幾只大雪螢便賣不出去,只能拿來自家當(dāng)燈籠使。
他拿著小籠出了屋子遞給已經(jīng)在門口翹首以盼的玉峰,玉峰一聲歡呼拉著他亟不可待往外跑。
孩子總是無憂無慮,只要天還沒塌下來事情就和他們無關(guān)。有大雪螢照亮,少年和玉峰身后很快就跟了一大群孩子在寨子里四處樹下?lián)竿?,忙得不亦樂乎。而這些孩子的父母們則已經(jīng)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那個修行者的話已經(jīng)傳遍了打虎寨。
如果說打虎寨的居民們這些日子目睹血玉山的種種異象只是讓他們感到好奇,寨里那些修行的神仙突然消失則是真正讓他們失去了主心骨,而警報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們聚集在街頭巷尾議論的全是這件事,那些有親戚孩子在宗門修行的人都會被人反復(fù)問有沒有聽到過什么風(fēng)聲。但是那些人仔細回想之后都只能搖頭,只有幾個人說自家親戚曾提過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只是卻一概不知是什么事情。
沒有消息才是最可怕的。逐漸的在人群中間恐懼還是發(fā)酵,談?wù)摰脑掝}逐漸從那個警訊是不是真的變成了一旦出事該怎么辦。
這時候寨里幾個平日備受尊重的老人自然成了人們問計的首選,于是投親這個法子很快就傳開來。這讓大半個寨子稍稍安心,畢竟各仙家多年來從打虎寨帶走修煉的人不在少數(shù),若是論起來只怕哪家都有親戚在各仙家呢。
再者寨里的主要產(chǎn)業(yè)都是各宗門的,使用的幫傭也不再少數(shù)。也就是說其實打虎寨大多數(shù)人都和這塊大陸上的幾大宗門有關(guān),去投靠都能說出幾個得上話的人。
屠夫晃動著胖大的身軀走到打虎寨的南墻下,一路上已經(jīng)被扎堆兒聊天的漢子婆姨們拽住好幾次。
在打虎寨這些土生土長的住戶看來,五年前落戶于此的屠夫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在遇到這種大事的時候自然希望聽聽他的主意。可是屠夫打定了主意作出一副也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一樣地唉聲嘆氣而已。
在寨墻下的巷子口屠夫看到了正蹲在一根條石上跟漢子們閑扯的鐵匠,吆喝一聲:“鐵匠,欠的錢該還了!”
臉上有一道駭人刀疤的鐵匠斜了他一眼:“這不逢年不過節(jié)的怎么就催起債來了?真在外面養(yǎng)了小的了?”
屠夫呸了一聲:“沒聽人說這天要塌了嘛!老子怕哪天你死了,老子沒處要帳去!”
“呸!你死我都不會死!”鐵匠往地上啐了一口,但還是站起身,和屠夫一起走進鋪子。
一進門鐵匠就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現(xiàn)在怎么辦?”
“嘿嘿,涼拌!”屠夫掃了一眼門外說:“劉旦今天在樹林里遇到一個修行人的鬼魂,看了他半天。幸虧他當(dāng)時在樹上,有太陽曬著,鬼魂沒敢把他怎么樣?!?p> 鐵匠并不驚訝:“這是想奪舍?劉旦那孩子給人強開了天眼,最易招惹這些陰邪的東西??晌抑浪恢背灾陵柕牟菟?,我教他的那些橫練功夫也都有助長陽氣的作用,若是平時就算是生前有些道行的修行者魂魄也不敢白天就想奪舍這孩子??磥黻庩栒娴囊呀?jīng)亂得厲害了,那鬼魂才敢有這樣的膽子。”
“如此說來,天地鼎真的撐不了幾天了。富春怎么說?是不是立刻著手準(zhǔn)備?”
屠夫擺手道:“這些年雖然因為怕露首尾咱們行事小心翼翼,但是也算準(zhǔn)備周全了,也不在乎一時半刻。蒲先生意思是再等一天,確定這些年沒有人看破咱們行藏在這個時候殺個回馬槍?!?p> 鐵匠點點頭,又問:“那寨子里的人怎么辦?”
屠夫仰著頭輕輕說:“蒲先生的意思是給他們指條出路,讓他們?nèi)ツ菐状笞陂T碰碰運氣,聽天由命吧。人走得多了倒便宜咱們行事?!?p> “按說這么大事,打虎寨有那么多人在那幾個宗門里早就應(yīng)該有風(fēng)聲出來。那幾家宗門肯定封鎖了消息。這就是怕老弱婦孺都希寄托庇于他們白白耗費他們的錢糧呢。這些人去了只怕也沒有好下場。”鐵匠的眼中閃過濃重的憂慮。
屠夫無奈地嘆了口氣:“咱們管不了那么多了。本來好好的天下,以后也不知會是什么樣!那些該死的老賊!”
燈光搖曳,屋里兩人相視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