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寒冬臘月,鵝毛大雪一片一片飄落而下,灑在大地之上。
萬物銀裝素裹,被遮蓋住了本來顏色,一片白茫茫的干凈大地……
這樣的酷寒不禁凍在皮肉上,更是冷到了骨子里。
連原本頑皮最喜歡在外面鬧騰打雪仗的皮娃子們現(xiàn)在也一個個也窩在家中,蔫得如同趴窩的小鳥,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提不起精神來。
……
明明是白天,偌大的縣城卻一片寂靜,沒有幾個人影。
大雪覆蓋,綠墻黑瓦不見,游客路人無蹤,一切都是如此枯燥、單調(diào)……
而在這一片素白中,唯有一處靜雅的小院處于巷弄深處,透出郁郁綠意,垂如傘蓋,其中更有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淺黃,給這白茫茫大地染上了點(diǎn)點(diǎn)顏色,有幽幽冷香飄來。
樹冠如傘,外遮風(fēng)雨。
外面冰天雪地,小院內(nèi)雖然不至于溫暖如春,但也有秋來氣爽之感。
噗噗噗……
氣泡破裂,幽幽的酒香擴(kuò)散出來,彌漫四周。
走廊上紅泥小火爐上靜靜燃燒著炭火,溫著米酒,還有一粒粒發(fā)酵未盡的米粒,如同綠色的螞蟻漂浮其上。
古峰懶洋洋地靠著椅背,一手握著酒盅,一手持書,自在愜意。
已經(jīng)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古峰不時出竅神游。
白日雖不顯于人前,晚上卻是足跡遍布各處,將全縣不少大戶家的藏書都瀏覽了個遍。
縱橫家、農(nóng)家、醫(yī)家……諸子百家的學(xué)科,五花八門,志怪神異,應(yīng)有盡有。
古峰來者不拒,全部看了一個遍。
多虧他已是神機(jī)書生,心思敏銳,精力充足,不然這么多藏書,足以將人腦子給塞爆。
萬事俱備,只等應(yīng)試了?。?p> 古峰小飲一杯,溫酒入肚,仿若一線暖泉從喉間而下,暖到了胃部,最后溫?zé)崃巳怼?p> 看著那片片雪花紛飛,于風(fēng)中曼舞,卻又落于地下,融化成梅花狀的水痕……
一時間萬物寂靜,偌大的天地間仿若只剩下他一人,有種淡淡的寂寥之感浮上心頭。
古峰半瞇著眸子,似醉非醉,悠悠開口。
……
咯吱、咯吱……
靴子踩在雪地上,留下一行人清晰地腳印。
“就是此處嗎?”立在巷口,一個鶴須老者向里望去,面目儒雅,眉間處卻隱藏威嚴(yán)。
入目而望,巷弄深深,雖未見到預(yù)料中的異象,卻已有一抹幽香襲來,沁入心脾。
“是的!大人!”一旁佩刀的勁裝漢子守衛(wèi)在旁,“這就是本縣最近有名的的一處異象,夏槐冬開!”
“原來如此!都說人間六月難飛雪,但今日夏槐卻是切切實(shí)實(shí)在冬天開了!屋有賢人,必生異象??磥磉@里就是我們此行尋找的源頭了!”儒雅老者摸了摸柔順的鶴須,看了一眼四周偶爾走過的人影,面色紅潤,眸中帶著喜意。
“大人說的是!”勁裝漢子在旁恭維道。
“走吧!”儒雅老者踏步向前,一群人緊隨其后,只朝著幽香飄來的方向而去,不一會就看到一枝探出墻頭,飛黃與飛雪同舞。
他們見狀,不由加快了步伐。
但還沒等走近,突聽一聲輕笑從院墻內(nèi)傳來。
“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
詩中有妙趣,文極簡,而意雋永。
“妙哉!”儒雅老者聞之一愣,立在原地,靜靜回味那突如其來的詩中意蘊(yùn),直入人心。
“大人,要敲門嗎?”此時勁裝男子在旁問道。
“不可!”老者回過神來,本能沉喝一聲,橫過去一眼,“秦捕頭,此番訪賢,有求于他人,萬萬不可唐突!你那武人的脾氣也該收斂著點(diǎn),上前好好稟報(bào)!”
秦捕頭不知自己出了什么差錯,引來縣尊一陣訓(xùn)斥,一陣郁悶。
但大人有令,他不敢怠慢,只好忍住氣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喊道:“請問,主人在家嗎?縣尊大人來訪,還請開門!”
他話音一落,院內(nèi)頓時沒了聲音。
過了半晌,才見大門姍姍打開,一個少年郎走了出來,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原來是縣尊老大人到訪,有失遠(yuǎn)迎,還請贖罪!”
“好少年!”縣尊看了一眼,目光一亮。
只見這少年頭戴儒巾,身穿長衫,眉目清亮,站立如松,自有英挺風(fēng)骨,沒有半點(diǎn)腐儒之氣。
這樣的讀書人,第一眼就讓縣尊心中升起好感。
他好奇向院內(nèi)望了一眼,溫和笑道:“少年人請起,我且問你!你是此間主人的子嗣還是書童,你家主人可在家?”
少年微微一愣,這次笑道:“好叫老大人知道!在下姓古,名峰,字明仁,北郭縣黃家村人士。此次是為了入縣趕考的,所以暫住在這里!”
他簡單直接地道出了自身的來歷。
“什么?你就是這槐安小居的主人!”縣尊吃了一驚,上上下下打量著古峰,仿佛重新認(rèn)識他了一般。
這樣一個翩翩少年,竟就是自己此行想要尋訪的賢人嗎?
真是有志不在……年高!
古峰面帶微笑,站在那里,不以為意,而是主動相邀道:“老大人來訪,寒舍蓬蓽生輝!請進(jìn)!”
他側(cè)身做出“請”的姿態(tài)。
“哦…好!”縣尊愣了一下,率領(lǐng)一行人踏步而入。
剛邁入門檻一步,他們就齊刷刷身子一震,不說那越顯濃郁沁入心脾的幽香,更有股暖意涌上身來,驅(qū)除寒意。
當(dāng)抬頭一樣,一行人皆是目帶震撼。
外有飛雪漫天,老槐卻是郁郁蔥蔥,密如傘蓋,籠罩一院之地,不受風(fēng)雨侵襲,實(shí)在神異。
縣尊和一旁捕頭對望一眼,無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中喜意愈濃。
古峰默默看著這一幕,心思敏銳。
我獨(dú)居小院而讀書,不與外界接觸。
縣尊大人為何會來訪自己一個連功名也無的庶人?
看來又是這龍槐引來的嗎?
……
“庭有老槐,盤如臥龍,足可安居?;卑残【樱缙涿 笨h尊撫須而談道。
“承蒙老大人夸獎,不勝榮幸!”古峰客氣道,眸子幽深,一副靜待下文的姿態(tài)。
好小子……
被他目光一望,似乎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了,縣尊莫名心中一慌,不禁手微微一頓,立刻疼得咧嘴,幾根白須被不自覺揪了下來。
古峰輕笑不語。
縣尊訕訕一笑,放下了手,知道自己此行用意已經(jīng)被這少年看穿。
明人不說暗話。
他開門見山道:“此處安居,正是讀書好地方。但你可知道,我輩文人讀書不僅是學(xué)了陶冶自身德操,增長學(xué)識,更應(yīng)該學(xué)圣人胸懷,憂國憂民!”
“老大人,請指教!”縣尊意有所指,如此明顯,古峰也不會傻乎乎地裝聾作啞。
事到臨頭,避無可避,不如主動面對。
孺子可教……
見他如此識趣,縣尊暗暗點(diǎn)頭。
“你可知,我們北郭縣地靠荒山密林,常年不見陽光,腐蝕之氣堆積,往往形成毒害人的瘴氣,往往蔓延成瘟疫,輕則頭昏眼花,皮膚潰爛,重則四肢扭曲,形若怪物,每到天寒地凍時,就會蔓延成災(zāi),成不可收拾之勢!但今年不同的是,你所在的縣城東卻一個中了瘴氣之毒的都沒有,你可知為何?”
“小生不知!”古峰心中有所猜測,但卻無法確定。
“就因?yàn)榇说赜心?,更有這滿樹龍槐!”縣尊緩緩轉(zhuǎn)身,手指老槐,意味深長道。
古峰若有所思。
“根據(jù)我縣百草堂的神醫(yī)喜郎中所說,此花之香,內(nèi)含陽機(jī)生氣,活絡(luò)氣血,壯大人體陽氣,最能克制陰煞瘴瘟,乃少有之妙藥!這城東的百姓就是常聞持花香,才沒有中瘴氣蔓延之苦!”縣尊說道,隨后他話語一轉(zhuǎn),竟是以一縣父母官之尊,朝古峰雙手作輯,重重施了一禮。
“所以我代表全縣百姓,希望你能獻(xiàn)出這滿樹龍槐之花,佐以用藥,搭救全縣深受瘴氣之苦的無辜百姓?!?p> 縣尊言語一字一句,如金石落地。
隨著他這一拜倒,古峰身軀微微搖晃,眼前一閃,豁然見到虛空中竟是有浩浩蕩蕩的氣機(jī)從四面八方而去,浩瀚如潮水,又如同大山鎮(zhèn)壓而下,讓他直不起腰來。
這是……
眾生民心!
但對于古峰這個區(qū)區(qū)庶民來說,這亦是……
生命無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