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最后還是在朱媺娖的逼視下返身回府,現(xiàn)在朱家大門處只剩朱媺娖一人。
面前是如狼似虎的一眾山賊。
經(jīng)過一陣廝殺,他們大多已被激起了兇性,尤其是負傷的那十余個,個個面目猙獰,惡狠狠的盯著她。
換做旁人處在這些目光的逼視下,只怕連氣都喘不過來,站也站不穩(wěn)。
可就在這壓抑之極的氣氛之中,朱媺娖娖突然笑了一下。
世事如此,怎能不笑?
十六歲之前,她只是一個養(yǎng)在深宮里,受得萬千寵愛的大明公主。
但自從她在父皇劍下斷臂逃命,被軍師救出京城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尸山血海中,踏著無數(shù)人的尸骨成長。
其中九死一生之處,數(shù)不勝數(shù)。
而她終究沒有辜負那些為她而死的人。
天下苦戰(zhàn)久矣,又何必因自家生死,令億萬子民再陷入那血火之中?
喝下毒酒的那一刻,她如此想著,而后一飲而盡。
況且,她終究已經(jīng)倦了。
就像軍師所說,按照原本的歷史,她在那天的皇宮中應該是像妹妹和母妃一樣,死在父皇的劍下的。
軍師幫她活了下來。
“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華夏。”
軍師說的話永遠帶著一種洞穿歲月的睿智和堅強。
也果真如他所說,日后人人都把她視作大明三百年國祚的最后希望。
可是,又有誰問過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背負著大義與使命的日子過得太久太久,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痛苦和背叛,反而是一種輕松與解脫。
卻沒有想到在此世重生。
這幾天她為此想了很多。
握著那枚玉玦,想著這陌生的世間陌生的自己。朱媺娖心里無比肯定,當軍師臨別把玉玦交給她的時候,應該已經(jīng)料到有此時此刻。
他沒有騙她,他應該真是死后逆流時光而至大明,因為她死后也來到了這里。
不知秦漢,無論魏晉,更罔論唐宋元明。
說起來,倒是比軍師當初來得更加灑脫一些,擺脫了所有的責任和宿命,她終究能夠為自己而活一世。
于是她看星月,摘春花,聽夜雨,學女紅,曬太陽,做著一切尋常閨秀做的事情。
偶也聽嬤嬤丫鬟們講述那些世間的風流故事,像所有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一般,微羞的想象著傳說中的那些名門公子的氣度和風采。
大燕的四季,楚國的二君,韓國的七絕,魏國的小白,還有那位據(jù)說相貌無雙,猶如謫仙下凡的北海之主。
天下之大盡在其中,故而心有神往之。
除此之外,她從未過問天下與朝堂一句。
這嶄新的世間,有那么多可愛又美好的人和事,她心中只想離所有血與火,刀與劍,生與死,爾虞與我詐的事遠一些。
遠很多些。
但是,現(xiàn)在這又是什么情況?
面對悍匪與刀槍,朱媺娖心中所想不是別的,而是宿命。
簡直荒唐。
還可笑。
所以她笑了。
笑過之后,朱媺娖覺得這一切真是無趣。
在她看來,面前這些山賊,算什么賊算什么寇?
她在血海之中成長,見過真正的賊寇是什么樣。他們用自己血肉與刀槍,令山河變色,叫天下傾覆,又哪里會做這些劫掠百姓的事情。
比起那些人,面前這些山賊算什么?無非一些欺善怕惡的流氓。
她語氣中不禁就帶了幾分不耐,開口問道:“你們之中有主事的嗎?出來說話?!?p> ……
……
早在看到那持刀大漢在自家手下的圍攻中全身而退,還傷了不少人的時候,賈逵在心中就已經(jīng)暗呼倒霉。
再看到那大漢被那個小娘子拳打腳踢,如訓家奴一般的時候,賈逵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按理說,這等好漢無論在哪都應頗受尊重,在這府上也該很有身份才對。
可如今看來,這小娘子對他就像訓狗一般,全無尊重之意,還讓他回去到某個頭領那里領罰?
聽那話中之意,這漢子在這姓朱的家里,似乎只是一個普通奴仆而已?
一個尋常奴仆都有這等武藝的話,這家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又為何讓一個小姑娘出面?
賈逵想了許多,可所有這些,都沒有那小娘子突然的笑容,更讓他心驚。
此時此景之下,還能笑得出來的人一定有。
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一個還沒有及笄的小娘子。
定有蹊蹺啊,此間定有蹊蹺。
賈逵不是農(nóng)夫,他能夠進山兩年,便在黑風寨這個大寨里坐上四當家,除了心狠手辣,之外便是因為他讀過兩年書,能識字,平日里絕對算得上是狡黠多變。
此次他們蒼山眾寨史無前例的合股一路,傾巢而出,雖說事成之后必然盆滿缽滿,但其中曲折頗多,實在是風險不小。若是途中有個變故,黑風寨便是傾覆之禍。
最終沒費多少周折,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陷下了城池,這是好事,說明那青山先生沒有騙大家。進城后的分股劫掠,亦是順順當當,賈逵不自覺就有些若在夢中。
難道這大燕國真像青山先生所說,只是紙糊的老虎,內里早就被那位京城的女皇帝搞得天怨人怒,腐朽不堪,從而一觸即破?
這種夢幻感一直到了此時,賈逵才仿佛醒了過來。
聽到那小娘子漫不經(jīng)心的問話,賈逵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可眾目睽睽,聽到那小娘子的話后,大伙都來看他,他也只能自人群中走了出來,昂首回道:“某便是。小娘子,你有何話說?”
對方還是那般懶懶散散的語氣:“嗯,我只問一句,你們這番進城,是求財還是求命?”
賈逵故作爽朗的一笑,道:“小娘子不必故弄玄虛,有話請直說?!?p> 朱媺娖嘆息一聲,道:“那我就直說了。你們若是求財,我們家里業(yè)已準備了一些,雖然不多,但也不少,不至于讓你們空手而歸。若是求命的話……那就不同了?!?p> 賈逵冷笑一聲,道:“有何不同?小娘子你也不要虛言恫嚇。咱們這些人,都是爛命一條,既然下了山,也就準備舍了性命,要奪了這潑天的富貴。若是有誰要擋了咱們發(fā)財?shù)穆?,那就是神擋殺神,佛來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