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集市上人不少,謝昀懷抱許多包裹,歡歡喜喜跟在公良末身后。
今日宮中重建事務繁忙,抽不開人手采買些物資,正好閑暇無事的公良末受眾人所托,帶著謝昀來逛集購物。
當然,她負責逛,他負責買;她負責挑選,他負責搬運。
此時二人已經采購地七七八八,正要打道回府時,卻見一衣衫襤褸的七八歲孩童,風一般地從他們身邊逃過,那孩子的身后,跟著名布衣大漢,邊跑邊叫罵著:
“小兔崽子,敢偷爺包子?!”
謝昀眼看著那孩子消失在人群中,嘆了口氣:
“民生多艱。”
公良末看出他的想法,主動抱過他手中許多包裹:
“你去吧?我隨后便來?!?p> 謝昀聞言面露感激,包裹一脫手,便迅速點地飛躍而起,朝著孩子消失的地方去。
不久后,等公良末抱著一大堆包裹再見到謝昀與那孩子時,是在集市盡頭的一個廖無人煙的陰暗小巷里。
小巷里人家門前的幾捆木柴被打得散亂在地,方才追擊孩子的大漢已不見了蹤影。
謝昀不帶攻擊性地提著那孩子的后衣領,鄰家大哥哥般問:
“你偷人包子?”
那孩子委屈巴巴不說話,是默認了。
謝昀趁機義正言辭地教育道:
“再餓也不能偷東西,知道嗎?去鋪子里當個小伙計也好??!”
那孩子這時才抬起頭來,眼淚汪汪道:
“我去過了,他們都不要我,說我們北境來的難民,會給他們帶來霉運。”
謝昀聞言疑惑地皺眉:
“北境?北境怎么了?”
公良末快步上前,北境十余年來都風調雨順,怎么忽然出現(xiàn)什么“北境難民”?。
那孩子像是被兩人的突然靠近唬得有些緊張,吞吞吐吐半晌才說明白了:
大約一月前,鄰國北荒不知什么緣故突然向九州北境發(fā)起猛攻。
北境因十年來風調雨順了無戰(zhàn)事,疏于精煉的城防與守軍完全沒有抵擋北荒鐵騎的能力,竟是讓北荒一日之間攻下城池十余座,使得大半個北境陷入兵荒馬亂。
北境百姓知道了朝廷軍抵不住北荒鐵騎,便紛紛拖家?guī)Э诘啬咸?,以至于一月之間,各地忽然間多了許多北境難民,給當?shù)卦斐刹恍〉幕靵y與損失。
故而民間便紛紛開始傳起了北荒難民身上有霉運,到了哪里哪里就要跟著遭殃的傳言,如此哪里還有店家肯接納難民做工?
至于難民,也就只好流落街頭,偷搶度日。
而這個叫阿酒的孩子,他的家人在南逃的一路上死的死傷的傷,好不容易到了這里,卻因為找不到食物而活活餓死了。
如今只剩他一人孤苦無依,終日于街頭偷些饅頭包子,勉強過活。
公良末看他身上都是傷,想來這些日子偷東西不夠隱蔽,便時常被人抓到痛揍一頓。
不過想來也是,哪有尋常人家的孩子,生來就會偷雞摸狗的呢?
公良末心中正感慨著,便感受到身旁謝昀期待的目光,她沒半點猶豫,淡淡道:
“走吧?!?p> 謝昀激動地朝她撲過去,抱著她笑道:
“我就知道你再心善不過了!”
說完,在公良末僵著身子熏紅了臉時,他歡天喜地地拉起那孩子不太干凈的手,便往回走。
后邊公良末這才從不算羞澀的羞澀中醒過神來,遠遠喊了句:
“回來拿包!”
“喔,對對對,我給忘了~”
謝昀嘿嘿笑著,屁顛屁顛跑回來,接過了她懷中的包裹們,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來,重新牽起了孩子的手。
公良末緩緩跟在二人身后,看著那一大一小的歡欣雀躍,向來冰冷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笑。
·
大殿內,守衛(wèi)匆匆跑進,朝東方故恭敬稟道:
“稟宮主,云盟主收到一封信后,率武林盟離開。屬下聽到他們說,北境似乎出事了,他們正往那邊趕呢?!?p> 說著,他復又遞上一封信,道:
“武林盟走后,屬下也收到一封信,說是傅懺傅大俠給宮主您的?!?p> 東方故接過這封信來,上邊寫著:“東方宮主親啟”,打開來是這樣一段話:
“東方宮主,北境前線十萬火急,守軍節(jié)節(jié)敗退,朝廷軍遲遲不援,致使北境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在下懇請東方宮主憐憫蒼生,將家仇舊恨暫且擱下,合九州武林之力,共抗外敵。若北境失守,九州危矣!望東方宮主以大局為重,助九州渡此大劫。他日擊退外敵,九州百姓定不忘圣奚宮之俠肝義膽?!?p> 東方故指尖緊握,不可置信地喃喃出聲:
“北荒南下了?”
北境是東方氏故土,是他出生長大的家鄉(xiāng),是整個東方氏英魂忠烈所在。
東方氏幾代鎮(zhèn)守北境,護衛(wèi)北境安康是他們刻骨入髓的信仰。
而現(xiàn)在,北境出事了。
他不敢片刻遲疑,嚴肅對守衛(wèi)道:
“速速召集所有兄弟,前庭匯合。”
·
圣奚宮廣闊的前庭中,東方故已然換上了素日莊嚴的墨色血紋袍,立于人群之前,一派威嚴肅穆。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誠懇開口:
“如今北境垂危,守軍不敵。若北境徹底失守,九州傾覆便不遠了。故而本宮決定赴北援戰(zhàn),生死不計。但此事關乎生死,本宮無權替你們決定,是以本宮在此征詢諸位,可愿隨本宮遠赴邊疆,為國而戰(zhàn)?”
全場陷入片刻的靜默,奔赴沙場畢竟不是小事,以北荒鐵騎顯然籌備多年的勢態(tài),此時北上應援,便等同于是把一條腿放進棺材里,準備隨時赴死了。
片刻后,場內有人打破沉默:
“老子當了大半輩子的土匪山賊,倒還沒機會當回英雄嘗嘗,這輩子反正也逍遙夠了,不如臨死前就做一回為國為民的大俠,也過過這英雄癮。往后到陰曹地府見爺娘,也不至于說‘您兒子這輩子沒做一件好事兒’?!?p> 他這一打岔兒,竟逗得在座眾人哈哈大笑,無意間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于是有了他起頭兒,接著便無數(shù)好漢兒郎踴躍報名,就連有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都說愿意到戰(zhàn)場上去,哪怕為大家燒飯采買也是好的。
他們本就是些亡命之徒,日日過得都是刀尖舔血、虎口爭食的日子,性命本就腰間提著、頸上懸著,若有一日能從“無惡不作的匪盜”,變成救國救民的英雄,也算是了了人生一大憾事。
于是等統(tǒng)計完人數(shù)一清點,除了些老弱婦孺外,其余年輕力壯者幾乎都報了名,算起來約莫也有近一千人。
東方故和幾個主要首領在忙著統(tǒng)籌安排的時候,初小滿站在人群中遠遠望著他們,忽然感到一絲茫然。
她看著身邊所有人,他們在江湖中都曾做過些為世人不容之事,有的甚至還殺過人害過命,可當他們聽到九州有難,卻會不顧一切地為國獻身。
說是想爭一個“英雄”之名,其實更多的似乎還是他們身為一個九州人的歸屬感。對他們而言,為國而戰(zhàn),便是為自己而戰(zhàn)。
他們中有人有信仰,有人有身份與責任,但她,似乎什么都沒有。
行至今日,她所持信念為何?
別說信念了,她連自己姓甚名誰、從何而來都不記得。
她的人生到今天,一路渾渾噩噩糊涂著走過。失智時未能思考過,心智清醒后全部的追求都在為東方故復仇。
如今這些都做完了,她忽然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一股迷茫憑空升起,充斥了她的心。
她走到今天,所作一切究竟是對是錯?
在這世上,她究竟是誰,站在世間何種地位,從何而來,又要去向何方,她對此全然不知。
不知為何,她覺得與北荒的這場戰(zhàn)爭,會告訴她一個答案。
·
傍晚,云淇兒領著謝昀他們從街上帶回來的孩子阿酒來到屋中。
這幾日宮中上下都在籌備戰(zhàn)事,公良末與謝昀都忙著,便將阿酒托給她來照顧。
云淇兒卻知道,說是勞煩她照顧阿酒,實則也是想讓阿酒陪陪她,他們畢竟還是不放心她一人獨自呆著的。
這幾日閑來無事,便聽阿酒說說北境情況以及他一路南下所經諸事,聽完后心中不免唏噓。
此時恰逢慕容端了藥來給她喝,云淇兒叫阿酒先到院子里玩會兒,自己終是忍不住向慕容問:
“此番北境,我們去嗎?”
她問“我們”,已是做了無論何處都與他同行的準備。
慕容卻是搖頭,一邊收拾了藥盞,一邊道:
“不去,九州如何,與我何干?!?p> 或許是已然在她面前表現(xiàn)過最不堪的樣子,慕容現(xiàn)在與她說話時,已沒什么偽裝與顧及了。
雖然早在意料之中,聽到他的回答,云淇兒還是不免有些失落,想說什么,卻又百般顧慮。
慕容見她的神情,坐回她身側,看著她溫聲道:
“想說什么,便說吧?!?p> 云淇兒躊躇半晌,想到阿酒的經歷,最終仍是開口道:
“你之前同我說過,你失去父母親族后,又失了握劍的能力,流落街頭,被附近不懂事的孩子們百般欺侮,時常一整日沒得飯吃,直到圣醫(yī)谷掌門救了你?!?p> 她說著小心觀察著他的表情,擔心自己說這些會戳到他的痛處。
但慕容臉上倒沒什么表情,好像在聽一個陌生人的經歷,沒有半點波瀾。
見云淇兒說一半停下,他還特意提醒她接著說。
“嗯……”云淇兒組織了語言,柔聲勸道:
“如今北境近乎淪陷,不知多少孩子將陷入你當日的處境。慕容,我們去幫幫他們吧?你醫(yī)術這樣高超,若得你相助,于北境戰(zhàn)事大有裨益?!?p> 慕容沒答話,國家大事,他不關心已經很多年了。
片刻后,他緩緩開口:
“你想去?”
“我……”云淇兒猶豫些許,但她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想法:
“江湖兒女,平時肆意浮生,但若家國有難,應當挺身而出。”
吾欲無囚
小太陽感化慕渣渣的道路路漫漫其修遠兮啊,但她日夜兼程,從不放棄。 多年后,慕容捧著“三好夫君”證書,感激涕零地發(fā)表獲獎感言: “感謝媳婦兒再造之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