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哥還加班呢?”
“方哥哪天不加班啊!”
“對對!方哥年底必優(yōu)秀!哈哈!”
方鴻抬頭看了看兩名同事,又伸了伸腰,笑著說:“優(yōu)秀個鬼……欸?你倆咋又回來了?”
“下雨了,回來拿傘……一場秋雨一場涼啊。”
“涼什么涼,就我們這種單身狗才涼!?。∥液美浒?!方哥,嫂子什么時候給我介紹對象啊?”
方鴻苦笑著說:“哪天給你安排,她們那事務(wù)所里幾乎都是單身女青年,別急哈?!?p> “快點吧,凍死狗了!”
“對啊,快點吧方哥,給我也介紹一個!”
“你瞎摻乎什么啊,你不是彎的嗎?”
“彎個毛!對,我是彎的,就看上你了,你就從了我吧?!边@名同事說著撲向了另一名同事,佯裝親他,被撲的同事趕緊推開一臉嫌棄。兩名同事又玩笑了幾句,拿好傘后,回過頭對方鴻說:“BOSS這周出差了,方哥早點回家吧,家里溫暖啊……”
方鴻抬起拳頭裝作打人的樣子,兩名同事笑著跑開了。方鴻關(guān)了電腦,又在椅子上坐了十幾分鐘,看到辦公室沒剩幾個人了,方鴻才拿上了雨傘,打了卡后,離開了辦公室。
秋天的雨似乎沒有夏日的猛烈,只是絲絲縷縷地落在雨傘上,再慢悠悠地跳到地面,亦沒有彈起水花。行色匆匆的人流涌向地鐵站,宛如陣陣?yán)滹L(fēng),吹落樹上金黃濕漉的葉子。方鴻在距家最近的地鐵站的前一站下了車,出了地鐵站后來到了一家靠街邊的書店。方鴻是這里的常客,服務(wù)員照例給方鴻一杯熱水,方鴻照例付了十塊錢。由于在書店看書買飲料糕點是潛規(guī)則,但是方鴻不喜歡這個時間點喝茶、咖啡等,所以起初就花二十塊錢買杯熱水,后來變成熟客了,老板就把價錢降到了十塊。
方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他翻看著隨手拿到的一本書。窗外的風(fēng)景宛如一張油畫,不斷地被涂上了夜色,又畫上了許多朦朧的燈光,偶爾幾筆腳步匆忙的人影,卻很快被涂抹。但這些似乎都與方鴻無關(guān),他一直在專心地看書,不時地笑幾聲,那輕松舒服的感覺就像是一個疼痛病人吃了止痛藥一般。
杯子里上升的熱氣逐漸消失,但窗外下落的細(xì)雨卻連綿不斷。方鴻的手機(jī)震了一下,他猛然從書里掙扎出來,似乎止疼藥效已過,他臉上沒了笑容,亦如往常。妻子孫嘉發(fā)來微信:“下班了嗎?”
方鴻一看時間已是八點半,他趕緊回了條信息:“在路上,馬上到家?!狈进櫚褧诺焦衽_,然后拿著雨傘急忙地出了門。
往常,如果時間充裕,方鴻會選擇走路回家,稍緊張些可以騎車回,但是現(xiàn)在下著雨,方鴻只好去坐公交。家里妻子孫嘉已準(zhǔn)備好晚飯,不用多想,肯定是火鍋。結(jié)婚初期,每當(dāng)下雨,兩個人還會饒有情調(diào)地來頓燭光晚餐,全熟的牛排、盛滿可樂的高腳杯……但后來就變成了“下雨天跟火鍋更配哦!”雖然方鴻心里有些不愿意,但肚子已經(jīng)警告他要趕緊回家了。方鴻其實早就有點餓了,但是在書店也不可以點些糕點來吃,又或者說,晚飯之前不可以吃零食,不是為了健康,而是為了不惹孫嘉生氣。她難得做頓晚飯,要是方鴻吃得少,或者亂評價,肯定又是一場不愉快。在吃的問題上,兩個人不知道爭吵了多少回。
首先是吃與不吃的問題,方鴻認(rèn)為晚飯就隨便吃點或者干脆不吃,覺得餓了就吃點水果。但孫嘉堅決反對,她認(rèn)為晚餐是正餐,不僅要吃,還要吃的好!兩個人吵了幾次后,方鴻妥協(xié)了。不過緊接著又產(chǎn)生了“晚飯吃什么”的議題,方鴻認(rèn)為吃些清淡的,孫嘉偏要吃些麻辣的,方鴻執(zhí)拗不過,只好跟著吃麻辣,但心里和胃里滿是不愿意,所以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但孫嘉偏要方鴻吃,說這樣周圍食客都看著自己一個人吃,覺得很尷尬,爭吵無果后,方鴻也只好鍛煉著自己的胃,慢慢地去適應(yīng)辣椒。在出現(xiàn)過幾次“壞肚子”后,孫嘉主動提出吃些清淡的,但每次吃完孫嘉總覺得沒吃飽,還要買些麻辣的零食來吃,方鴻就提出晚飯各吃各的,這樣互不影響,又都自得其樂。但實施了一次之后,孫嘉就廢掉了這項提案,她說別人吃飯都是成雙成對的,自己一個人,太孤單。兩個人又舉行了幾場激烈的辯論,最終得出了一條建設(shè)性的意見——鴛鴦鍋。和平并順利地執(zhí)行了一階段“鴛鴦鍋”之后,孫嘉又懷念羊蝎子、麻辣燙、麻辣鴨脖、麻辣蝦、酸辣粉、烤肉串了,于是又加了些補(bǔ)充意見,方鴻也只好順從。
看著90斤的乖乖女友逐漸變成了120斤的糟糠之妻,方鴻覺得是時候要控制一下孫嘉的飲食了。所以他引經(jīng)據(jù)典(就是搜集了一些網(wǎng)上曝光的不堪入目的后廚圖片),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點明利害,最后總結(jié)陳述,建議不要在外面吃,不僅油大鹽多,還不衛(wèi)生,以后晚飯在家里吃。孫嘉在闡述了“那么多人在外面吃飯都沒事,要是都不吃,飯店豈不是都黃了”之類的觀點后,便不再爭辯了。最終,方鴻竟然出人意料地勝利了!這場辯論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晚飯在家里吃,但是方鴻負(fù)責(zé)做。
不過執(zhí)行了一段時間以后,凸顯出來的問題就是“誰洗碗”,剛開始孫嘉還理虧地主動洗碗,后來變成不情愿,進(jìn)而撒嬌打諢,不成功便發(fā)脾氣吵架,方鴻也毫不示弱,兩個人免不了幾次唇槍舌劍的激烈交鋒,最后孫嘉一招梨花帶雨,方鴻敗下陣來,簽訂了不平等條約:以后方鴻不僅負(fù)責(zé)買菜洗菜做飯,還要負(fù)責(zé)洗碗洗鍋,孫嘉看心情進(jìn)行援助。
“哎!”方鴻站在家門口,嘆了口氣,又做了個深呼吸,然后開門進(jìn)了屋,換上了拖鞋。
“回來了!”孫嘉迎了過來。
“嗯……”方鴻擠出了笑臉,抱了抱孫嘉。
“先去洗手吧,晚上吃火鍋!”孫嘉笑著回到了餐桌處。
方鴻到衛(wèi)生間洗了洗手,他看到手背上用圓珠筆寫下的草書“與嘉寡言”,這幾個字只有方鴻自己認(rèn)識,但他卻總是忘記,所以便寫在了手上,洗掉了再描上,他恨不能下定決心紋在手背上。
“與嘉寡言”,與孫嘉少說話,這是方鴻權(quán)衡利弊痛定思痛后給自己立下的誓言。因為方鴻發(fā)現(xiàn),只要他跟孫嘉的話說多了,準(zhǔn)會有一句惹孫嘉不高興,這惹人只需要簡短的一句話,但哄人卻往往需要一個星期,而且讓人身心俱疲,每天都處在憤怒、無奈、自責(zé)、自卑、失落等多種情緒的雜糅之中。所以方鴻寧愿沉默寡言落個冷漠的評價,也不愿意貧嘴薄舌徒增“尖酸刻薄”、“不關(guān)心人”、“脾氣差”、“沒耐心”、“不體貼”等惱人品質(zhì)。方鴻覺得在家跟在單位一樣,少說話少做事,多說多錯,做的多,承擔(dān)的責(zé)任也多。甚至在單位似乎更輕松些,所以他起初更愿意在單位加班(摸魚),但領(lǐng)導(dǎo)卻時不時地派幾個活,所以方鴻便放棄了“主動加班”的美好品德而轉(zhuǎn)去尋找其它可以安靜“加班”的地方,最終找到了那家書店,依然報告妻子大人“我今天加班,晚些回去?!?p> 方鴻坐到了餐桌前,與孫嘉面對面,桌子上的鴛鴦鍋呼呼地冒著熱氣,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吃起火鍋來。火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碗筷聲與咀嚼聲隨著水汽散滿了這個五十多平米的小家。這個房子是掏空了三家人的積蓄又加上貸款買下的,但方鴻卻始終覺得,這里不是自己的家。
“碰個杯吧!”孫嘉的聲音像是夜晚空曠山谷里的一聲叫喊,讓人覺得突兀又有些驚恐。
方鴻冷笑了一下,他心想,這可樂有啥好碰杯的,不過還是按妻子大人的要求做吧,要不人家又得拿出“生活要有儀式感”之類的大話來批評自己了,何苦自討沒趣呢。方鴻拿起了高腳杯,碰了下孫嘉的杯子,剛要喝,孫嘉卻說:“等會兒,我先說兩句?!彼I(lǐng)導(dǎo)發(fā)言般地清了清嗓子,“祝你改造成功!來,喝一個!”說完,孫嘉喝了口可樂,然后微笑著看著方鴻。
方鴻握緊了高腳杯,簡直就是想要把杯子捏碎,他氣得漲紅了臉,但也勉強(qiáng)地喝了口可樂。他放下杯子,雙手抓著桌邊,這張討人厭的桌子方鴻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掀翻它,但每次都克制住了,因為理性告訴他,即使掀翻桌子,也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制造出更多的問題,而在眾多的問題當(dāng)中,打掃清理肯定是排在首位的。方鴻此時掛著一張死魚臉,他長舒了一口氣,盡量壓制自己心中的怒火,擠出一個教科書般痛并快樂著的笑臉,他問孫嘉:“你覺得我有罪嗎?”
孫嘉向鍋里放了幾片羊肉卷,然后抬頭看著方鴻說:“我覺得咱倆就是缺乏溝通。”
方鴻一聽孫嘉沒有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突然有些壓不住火氣,他盡量克制情緒說:“怎么溝通,說話都得小心翼翼,必須得三思而后行,怎么溝通?再說你要溝通什么?”他說完后突然有些后悔,因為自己又忘記了“與嘉寡言”,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記耳光。
孫嘉夾了片羊肉放到了方鴻的碗里,然后她說:“吃飯時不要吵架?!?p> 方鴻一下子笑了出來,“吃飯時不要吵架”這句話是方鴻經(jīng)常說的話,因為兩個人經(jīng)常在吃晚飯時吵架,一吵架方鴻就氣的沒了胃口,但孫嘉卻能化煩惱為食欲。記得有一次在家里叫了兩份套餐,兩個人剛吃幾口就吵了起來,方鴻氣得摔了筷子,窩在沙發(fā)上,盯著孫嘉。誰知孫嘉卻穩(wěn)如泰山,津津有味地吃完了自己的套餐后,又把方鴻的套餐給吃完了。然后哼著小曲坐在了方鴻的旁邊。方鴻看著孫嘉鼓鼓的雙下巴真是又氣又笑,他說:“哎!吃飯時可不能吵架啊,要不然挨餓?。 比缓髢蓚€人就都笑了,矛盾也瞬間解除了。
方鴻夾起碗里的羊肉放進(jìn)了嘴里。孫嘉笑著說:“老公……”
“喲!別!還是叫大方吧?!狈进櫞驍嗔藢O嘉,然后往清湯鍋里放了幾片菠菜。
“老公!就叫老公咋了?”孫嘉略有撒嬌地說。
“行,您開心怎么都成?!狈进檽u了搖頭。
“老公,你明天一早還是去自首吧,按約定已經(jīng)晚了一天了,我們都得交罰款,晚一天罰一天!”
“心疼錢,為什么還讓我去!”
“你明早趕緊去吧,別時間長了再加個拒捕外逃之類的罪名?!?p> 方鴻心里覺得好笑,沒人抓怎么拒捕,外逃就更是沒影兒的事了,不過此時也沒必要去深究這些細(xì)節(jié)了?!昂?!明早就去,這頓就當(dāng)是送行酒了!”方鴻展示出了“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氣魄。
“餞行吧!送行總覺得怪怪的?!?p> “好,聽您的……”
方鴻給公司領(lǐng)導(dǎo)發(fā)了郵件說明了情況后,回到了臥室,躺到了床上。孫嘉湊過來抱著方鴻,說了句“趕緊睡吧”,之后似乎不到半分鐘,她便呼呼地睡著了。方鴻又等了五分鐘,緩慢地把孫嘉的胳膊從自己的身上挪開,然后把她的被子蓋好。方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他嘆了口氣,明天將要面對些什么,怎樣面對,他沒有頭緒,有些緊張,似又無所畏懼。他輾轉(zhuǎn)難眠,以為今晚肯定又失眠了。但以為的事情往往都不會發(fā)生,不知道什么時候,方鴻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