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會死在這里,死在纏繞我周身的水蛇腹中。
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悲涼。
我的意識,仍舊能斷斷續(xù)續(xù)聽到清晨的鳥獸蟲鳴,夜間的涼風輕拂,感受著四肢百骸冰涼刺骨的疼痛。
寒潭之上,漂浮著猙獰的死蛇,散發(fā)出惡臭難聞的腐臭味,浸泡著我的每一寸皮膚。
那是比死還難受的折磨。
漸漸地,我意識到,我的這具身體,透露著不簡單。
那些被晉王扔進寒潭之中的毒蛇,但凡沾染了我的血液,相繼死于寒潭之中,死狀慘烈。
我被捆綁在此處,自生自滅,四周空無一人,只有耳邊窸窸窣窣的蟲鳴聲,提醒著我,我還活著。
我消失了這么長時間,也不知道趙圳那邊怎么樣了?
晉王不惜冒險在宮中動手,將我擄到這里,不可能只是想從我嘴里套話這么簡單。
從那夜將毒蛇投進寒潭之中后,或許是料定我活不了,晉王就不見了人影。
在烈日的暴曬下,口中干渴,腹中饑餓,周身浮動的腐爛蛇,散發(fā)著令人干嘔的惡臭。
嘴角扯動的弧度,痛得連僅存的意識亦感受到了皮膚撕裂的痛楚。
如果再不離開這里,我便是僥幸逃過了蛇毒,也會被浸泡腐爛餓死在這寒潭里。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了魏修,他從逆光中而來,將我從寒潭之中拎出......
他的懷抱,不真實的令我不敢松手。
耳邊,是無盡的廝殺、嘈雜聲。
臉上,時不時有溫熱的液體,伴隨著濃烈到惡心的血腥味,昭示著此刻正發(fā)生著什么。
我試圖想睜開雙眼,但沉重的眼瞼,到底是淹沒了意識。
.........
等我醒來,躺在陌生的房內,身下是柔軟的床榻,四周已無惡臭的死蛇、寒涼的潭水。
想出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聲音嘶啞,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阿寧,你終于醒了!”
少年發(fā)覺我睜開雙眸,欣喜若狂,一雙眸子布滿血絲。
我別過頭,心下酸澀,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的少年。
我一直以為,他是這個世間,對我毫無保留,對我最擁護的哥哥,但寧家村被屠一事,令我赫然驚醒,我活得像個傻子。
我一點都不了解,我的這位“哥哥”。
“你昏睡了五日,來,先喝點水,潤潤嗓子?!?p> 蒼生黝黑的臉,笑得小心翼翼,眼角處,多了一道傷疤。
我試圖坐起來,可四肢麻木無知覺。
“別擔心,太子已找人看過了,你的身體無大礙。只是在潭水中浸泡時間太長,需要靜臥一段時日。”
我努力靠著床,支撐著身體,嘶啞著聲音,問出心底的困惑。
“哥,你怎么在這里?”
蒼生不在軍營之中,出現(xiàn)在這里,定然不是偶然。
我記得,我被晉王綁在寒潭之中,好像是,魏修救了我。
想到魏修,我心口一緊。
我怎么忘了,那個劍眉星目,容顏俊朗的少年,被人殃及,已經不在了。
“說來話長。進入軍隊后,我被分配到了顧喻將軍的麾下做事,恰逢涼城爆發(fā)瘟疫,顧將軍被調回了涼城,協(xié)助太子解決瘟疫一事。眼下涼城的瘟疫,得到了控制,顧將軍隨太子一同回臨安面圣,匯報涼城的瘟疫情況。我求了顧將軍,帶我來臨安?!?p> 蒼生一頓,神色變得緊張。
“我本想到達臨安后,第一時間就去找你。但途中太子遇刺,我和顧將軍都被留在了東宮,脫不開身。那日,聽到你失蹤的消息,阿寧......你差點嚇死我了?!?p> 蒼生垂著頭,言語中透露著不安。
“哥,可以和我說說,我昏迷期間發(fā)生的事嗎?我記得,我被晉王綁在寒潭之中,就吊著一口氣。我怎么被找到的?”
窗外的日頭暖暖的,透過窗,照射進房內。
還能呼吸著這里的空氣,真好。
“是太子找到的你?!?p> “太子?”
我驚愕。
我想過是趙圳,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救了我一命的人,竟是太子。
“五皇子在宮中遭人暗算,下落不明,此事交由了太子處理。太子在五皇子房中發(fā)現(xiàn)了你被人綁的書信。原本太子想順藤摸瓜,揪出迫害五皇子之人......”
蒼生盯著我,劫后余生的松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xù)往下說。
“阿寧,我很慶幸,太子接手了此事?!?p> 蒼生的擔憂,我大抵略懂。
只是趙圳遭人暗算,下落不明,令我坐立難安。
“哥,你知道五皇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嗎?”
蒼生敲了敲我的頭。
“自己一身傷,還有心擔憂旁人。五皇子誤闖進了宮中荒廢的密道里,算是他傻人有傻福,躲過了一劫?!?p> 趙圳躲進了荒廢的密道里?
恐怕這只趙圳是對外的托辭。
“別想這些事了。你現(xiàn)在的身體還很虛弱,躺下再睡會兒。”
蒼生避開我的目光,目光閃躲。
我總覺得,他有事瞞著我。
“哥,我失蹤多長時間了?”
“已半月有余。”
半月有余......
“五皇子與北冥公主的婚事,可如期舉行了?”
我迫使蒼生直視我的目光,心底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阿寧,他自小癡傻,眼下又成了皇子,往后與我們無瓜葛?!?p> 蒼生顧左右而言他,不提趙圳與北冥月的婚事。
我心底已了然。
我以為,我不見了,他會著急。
像我擔憂他安危一般。
可笑的是,我被晉王綁在寒潭里喂毒蛇,他卻喜袍加身,迎娶嬌妻。
如果,我不曾知道他并非癡傻,或許不會這般難受。
被人拋棄的感覺,果然不太好受。
“哥,有件事,我想從你這兒聽到答案,你可以告訴我嗎?”
“什么事?”
“三年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以前,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
蒼生眼中的詫異,轉瞬即逝,故作輕松的摸了摸我的頭。
“比現(xiàn)在矮,比現(xiàn)在圓?!?p> ……
“哥,說認真的?!?p> 我板著臉,看著蒼生。
過去的“蒼寧”是什么樣的存在,想必沒有人比蒼生更了解。
“別犯傻了,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過去就是什么樣的。你只是不記得了,又不是換了性子。怎么會有不同呢?”
蒼生蹩腳的插科打諢模樣,有絲不自然。他越是這樣,我心中越是不安。
“哥,我百毒不侵的事,你為何不告訴我?”
“你想起來了?”
蒼生的聲音陡然變得緊張,隨后尷尬得用笑掩飾。
“你看我又忘了,你早不記得以前的事了?!?p> “哥,這次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想通了一些事。我不能心安理得的忘記從前的事,對你,對娘不公平。對現(xiàn)在的我,也不利。我想知道以前的我,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p> 我莫名其妙占據(jù)原本“蒼寧”的軀體,莫名其妙來到陽光下。
我一直以為這是眷顧。
但另一個“蒼寧”去了哪里?
為什么我偏偏成了“蒼寧”?
這些困惑,我需要弄清楚。
這次在寒潭里,我清楚的察覺到,我這具看似嬌弱的軀體,并不簡單。
“阿寧,我說過了。以前的你,就跟現(xiàn)在的你一樣,聰明,果敢。什么百毒不侵,那是你久病成醫(yī),對毒物有了抵抗力。”
蒼生扯著笑,再次摸了摸我的頭,掩飾著他的不自然。
蒼生就是這樣,一說謊,他的目光就不敢直視我。
朝夕相處了三年,他的習性,我很清楚。
“哥,我想一個人靜靜。”
我扯著笑,給了蒼生一抹目光。
或許有些話,不說破,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能給對方留的余地。
“好。我就在外面,你哪里不舒服了,就叫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