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那時候已經(jīng)死了?”沒有得到天艮的回答,林寬無法平靜下來。
“天艮,我真的不記得了,可是我們可以去問我爸啊。我爸是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了。天艮,我不是不信任你,你知道的,我一直感激你。可是,我爸,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啊。”林欣欣走過來,拉開了林寬還依舊緊緊抓著天艮的手,一臉不解的給出了她認為最合理的提議。
“天艮,你知道我對你是,那個,那個的。即使剛才在醫(yī)院里,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讓我那么跟你做戲去趕走我爸,但我還是配合了你。我是個腦子簡單心也簡單的人,以后也想簡簡單單活著,可讓我一直躲著我爸,我恐怕有心幫你,也做不好?!绷中佬酪娞祠逈]有立即回答她,坦誠相告她對林子江的信任是原于血脈親情的。
林寬看了看天艮依然沒有回答她,垂下手,無力的坐到了沙發(fā)上,沉聲道,“林欣欣,提這件事是我不地道。當初把樹人安置在劉叔家,前前后后你不也是瞞著你爸的嘛。我們自然知道你對你爸的感情,我想天艮也不是惡意。這次,算我求你,行嗎?”林寬說完抬眼看了看天艮。
“林寬,你忍著些,說完幾句話就走。你不能在這里穿著我的衣服在這屋子里冒煙,不行,你就去陽臺好了?!碧祠蘅戳丝戳謱捗钠饋淼难澏?,要取出煙盒的手,直接冷言冷語的打斷了。
“林欣欣,我想,可能生活中,每個人都有幾個不同的身份。每個身份如果都當作自己熱愛的角色付出精力去入戲的扮演好了的話,那么當我們只接觸其中某一個身份的時候,可能看不到,或許看不清他的其它角色吧。”天艮組織了下言語,從剛才急速的發(fā)問調(diào)整成了緩和的語速。
“比如說,我爸吧。別人眼里他是個橋梁工程師,他的橋梁工程師做的太專注了,以至于這些年來,我住我奶家,幾乎都沒看過他當父親那一面的樣子,所以在我眼里他也一直是個橋梁工程師。直到昨天,他第一次給我講了他自己的青春,我才知道他曾經(jīng)還是你爸,即林叔的‘大哥’,是你爸的朋友。甚至,從他的話語里,我還感覺到他或許還曾愛慕過你媽。那么,在他的心里,就會一邊認你爸是好兄弟,一邊認你爸當情敵。”天艮說到這兒,瞟了眼林寬凝視過來的銳氣的眼神,擺了擺手道,
“算了,話扯遠了。我只是想說,我能理解,林叔,在你那邊是個完美的父親;可是,在夏雨這件事情上,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林叔還是一個當事人?!彼q豫了下,最后沒有說出“嫌疑人”三個字。
“不,天艮。也許你的爸爸太忙了,讓你在家里都沒感受過父親的存在??晌野植皇堑模鞘澜缟献詈玫陌职至?。我不敢說我爸是最忙的。可是,我還剛上小學,林達還是個小公司的時候,也是我爸日夜爬坡的時候。我不懂事兒,天天放學都纏著我爸要一起吃晚飯,我爸從來沒拿工作來搪塞我,他總是滿臉開心的答應(yīng)著,也都做到了?!绷中佬雷约喊ぶ謱捵诹松嘲l(fā)上,講起父親,她有太多美好的回憶了,怕天艮沒心思聽,拉了拉天艮的袖子,讓他別打斷。
“后來,聽了馬叔和王姨交談,我才知道,我爸只是在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匆匆忙忙趕回來,等我睡了再趕回去的。他把飯局都安排在晚上8點以后了。他本不是個善酒量的人。經(jīng)常因為我鬧著不睡覺,回去晚了還被人罰了酒?!?p> “我爸那時候,每喝完一次大酒都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而且這種日子其實是常態(tài)。我納悶為什么自己從來沒見過醉酒的老爸時,還是我姑告訴的我,他租了間小屋子,每次都是吐完了,洗干凈自己換好衣服才回家的。每天3個小時左右的睡眠,我爸為了保持清醒,常年都是早上冷水沖涼的?!?p> “我沒有見過我爸發(fā)脾氣的樣子。跟王姨他們也是相敬如賓的樣子。我曾天真的以為我爸的公司一直風調(diào)雨順蒸蒸日上。也是住在我姑那兒,我才知道,他經(jīng)歷的都是磕磕碰碰?!?p> “被吊銷被撤資被誣陷這種事兒我都聽不懂,只記得我姑告訴我他為了爭取個項目,在飯桌上,吃著飯,我爸竟然從一桌人的襠下爬了一圈,我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把這些屈辱咽下去的。只知道,我臨時去我姑那兒留學,其實是我爸被打斷了一條胳膊一條腿,需要住院好幾個月,才臨時把我支走的?!?p> “我姑告訴我這些,是想告訴我該長大了,不能給我爸添亂。可也只是三言兩語的隨便說了幾句而已。在美國,我半夜偷偷聽我姑和國內(nèi)的電話,得知我爸被送進醫(yī)院時,胳膊上被釘了十幾枚長度是8厘米的鐵釘子。我偷偷哭了很久,等回國問起這件事,他總是笑著逗我說他皮厚,告訴我蚊子都咬不透他?!?p> “天艮,林寬,你們別這么看著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能考進大高,光靠英語是不夠的,我爸還陪我一起學數(shù)學了呢。他說他最擅長教人數(shù)學題,他教過的人,不管什么基礎(chǔ),最后數(shù)學都能學成學霸水平?!绷中佬勒f的很激動,手舞足蹈的,讓人完全插不進去話。
天艮結(jié)合起老爸昨晚講的大學建筑系里的事兒,細想林子江的確很有教學天賦,他也曾跟林欣欣一起學過物理,但那時候無非是靠小聰明押題押準了而已。能把林欣欣講明白,的確需要一番工夫和相當大的耐性。
天艮看了看忙邊的林寬,雙眉緊鎖,表情比剛才更嚴峻了起來,他看得懂林寬的擔憂,林子江對林欣欣那份無邊父愛的確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
可同時,商場上那個一直衣冠整齊相貌堂堂的林子江,經(jīng)歷了太多超出想象的磨練,依然能風平浪靜的走過來,甚至走到今天成為浪尖上的人物,或許并非林欣欣嘴里那個一直忍辱含垢滿面慈善的父親。
又或許,他們此時看到的只是個冠冕堂皇的皮囊,至今都無法判斷,那下面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蓬,還是早已千瘡百孔的紅藕香殘玉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