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的急救止血根本止不住血,天艮在救護車里按照救護人員的指示扯著嗓子喊著趙璐的名字。
趙璐睜開了眼睛,沒有眼淚,看到天艮,眼角微微上挑,眼睛里清澈明了卻看不到痛苦。
“天艮,”趙璐勉強分開了已經(jīng)沒了血色卻被嘴里的血從表面然后的上下唇,聲音極弱。
天艮蹲在了趙璐耳邊,“那個,謝你了,剛才你救了我奶,那個老太太是我奶?!碧祠蘼曇粲行┕H?。
“那太好了,沒想到最后還能以這種方式還你一命?!壁w璐這時欣慰的嘴角也輕輕上揚起來。
“別瞎說,馬上就到醫(yī)院了,你父母還等著你呢?!碧祠尴肴ノ兆≮w璐的手,但手臂以血肉模糊。
畢竟卡車橫下時,趙璐胸部以下都砸在了車下,此時嘴角流血不止,是內(nèi)臟也嚴重受傷了。天艮怕她話說多了,肺里嗆水,把食指放在了她嘴邊。
趙璐閉了下眼睛,像是在忍受著身體里里外外的創(chuàng)傷帶來的巨大痛苦,但,她沒有閉上嘴,“天艮,趕到醫(yī)院也來不及了。你我聽說幾句?!?p> 天艮咬著牙,強迫自己點了點頭。
“天艮,我死了,我想把我的眼睛給我爸,你告訴他,以后的日子,我會跟他一起去看好人壞人,日出日落。我,我很期待我爸眼睛里的世界。哪怕,哪怕那只是一間牢房,但也會是有亮光的牢房?!壁w璐每個字都是竭盡全力,
天艮不想讓她多費氣力,只能拼命的點頭。
心里擔心手續(xù)上來不及,特意抬高聲音對救護人員喊了句,“傷者說,如果出現(xiàn)意外,要捐贈角膜給她最近失明的父親。”
“嗯,你接著說?!碧祠迒问州p撫著趙璐的頭發(fā)。
“我爸,不是他說的那樣,貪圖夏雨家財產(chǎn)才引爆煤氣罐的。夏雨家分文未少吧。我爸,他,他,他是,”趙璐嘴里有一口血噴出。
天艮自然早就料到趙璐的父親是受人指使,可本人供認不諱,又沒有證據(jù)……
“他是受林欣欣她媽指使,才,”
“有證據(jù)嗎?有證據(jù)的話,你爸可以減刑。我?guī)湍??!碧祠逓榱俗屭w璐可以直接說到正題,言簡意賅把他已經(jīng)知道的,能做的,先表達清楚了。
“有。王莉給的現(xiàn)金,沒有動過,信封里面有張字條。我收好了。查指紋的話,出了我,我爸,還會有她的指紋。字跡也有。雖然只有一個字。在我的書桌里。我爸沒讓我媽看見?!壁w璐聲音越來越弱,但她還是不放棄這個可以跟天艮說清楚的機會,想把細節(jié)也交代的沒有遺憾。
天艮依舊點頭表示明白了。
“其他的犯人,都攬到我身上吧。家長會的爆炸,跟夏雨沒關(guān)系。是我。”趙璐交代清楚了自己父母的事兒,臉上露出了些許放松的神色。
“什么是你?”天艮沒有驚訝,依然語調(diào)平穩(wěn)。
“把炸藥放進林欣欣書桌旁邊的書包里的人,是我?!壁w璐閉上了眼睛。
“你哪里來的炸藥?”天艮句句緊跟。
“林子江給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他們夫妻間的爭斗我也一兩句說不清。但,這次,夾在他們倆中間,我能活到今天,已經(jīng)是命大了。出國,就是白日做夢。今天,本來該死的就是我。”趙璐眨了眨眼睛,身上的痛苦讓她來不及呻吟。
天艮看著趙璐磨的雪亮的眸子此時如一潭清泉,清澈見底,每句話都是發(fā)自受了重傷的肺腑。
“你為什么會出手救我奶?今天難道不是意外?”天艮此時比起驚訝不如說是驚箜,瞳孔自然聚緊了起來。
“救起的是你奶奶,或許是巧合。但今天的車禍是人為的?!壁w璐吸了口氣。
天艮也跟著倒吸了口氣。
“哪輛車?”他知道這個問題已經(jīng)沒有意義,問出來便有些后悔了。
“留下的那幾輛都不是。”趙璐沒有描述具體的肇事車。
“那跟我奶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是我奶?我沒跟上!”天艮整個人都動搖了。
“你奶路過或許是偶然。我是剛剛接到的電話,林子江要制造車禍送我上路,王莉告訴我她會找個路人甲來頂替我,而那個路人甲,就是馬路斜對面撿起一頂紅色帽子的人。而那頂紅帽子,”趙璐又氣喘不上來,頓住了的時候,
天艮接了下半句,“而我奶,就恰巧路過,撿起了那頂紅帽子,是嗎?”
趙璐合了下眼睛表示“是的?!?p> “那你,為什么會突然去救我奶。你不應(yīng)該知道那個人是我奶的?!碧祠逈]有直接深情道謝,還是不解的問了下去。
“我并不知道那個人是你奶,但,我知道她是個老奶奶。一個普通老太太。遠遠望去讓我想起了我那個早已過世了的奶奶。”趙璐眼睛里這時候閃起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
“噢?!碧祠薏恢涝撜f什么了,只是應(yīng)了一個字。
“我奶在8年前,我還是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就是被這樣一輛救護車拉走的,后來我才知道,其實她是有的治的。但,這是一種‘窮’病,在她哀求我爸和護士之后,我爸竟然就真的放棄了。”
“我現(xiàn)在都能想象到,放棄時,我爸的痛苦和我奶的解脫。”趙璐即使短短一句話也需要大口喘息了。
“不用攬著我,讓我說完,讓我這么有意識的走吧?!壁w璐沖著走過來要勸她別多說話了的救護人員懇求了一句。
“我沒什么出息,其實是為了我奶才學(xué)習的。小時候,我對學(xué)習沒概念,只知道,回家背課文做功課給我奶聽,她就會開心的滿臉的皺紋都紅潤起來。還滿臉得意的把課文說給街坊鄰居聽,她每天夸起我來都沒完沒了讓我不好意思起來。我父母一直顧不上我。每天放學(xué)都是我奶等在門口,每天早上又是她送我出門?!?p> “我告訴她我都三年級了,要跟同學(xué)一起走,她還是悄悄地遠遠地跟出門,告訴我她最喜歡看見我背小書包上學(xué)的樣子。其實,那時候是我們家附近一直不安全,她又不想讓家人擔心,凡事總給我一個最開心的說法?!?p> “我身上有各種各樣我奶手繡的小口袋,總讓周圍同學(xué)羨慕。冬天的毛衣,也是胸前編織著精美的蝴蝶,還有好幾件別的花色圖案??墒情L大了我才在回憶的畫面里想起,我奶只有一件補了好多次的灰毛衣??上?,人會長大,那些毛衣我勉強穿到小學(xué)畢業(yè)。到了初中,我爸就不讓我穿了?!?p> “如果有機會,你能把那件胸前有蝴蝶的毛衣捎給我嗎?”
天艮趕緊又點了點頭。他沒有再讓趙璐閉嘴,也再問不出其他問題了。只是靜靜聽著,趙璐還在回憶她的奶奶。
“我奶不識字,我剛上學(xué)那會兒,給她講賣火柴的小女孩,竟然把她將哭了。我當時很好奇,問她為什么哭啊。她告訴我,是我講的太好了。她說她以后也要在天上看著我,看著變成大姑娘,大媳婦,大媽的我,呵呵。不過,她看見我要去陪她了,她應(yīng)該也是開心的。”趙璐的聲音越來越弱了,
天艮一直在幫趙璐擦凈嘴角流出的血,為了不打擾到她,天艮只是靜靜的擦著,沒有告訴她,不止嘴角,趙璐的鼻孔,耳朵已經(jīng)都有血緩緩流出。
“奶,我想你了。你走的時候,告訴我千萬別去想你,多看看書本,念出聲來的,你都聽著??墒牵疫€是會想你。這次,再也不用憋著了,奶,我來了。”趙璐說完臉上似乎掛著滿足的笑。
趙璐的聲音越來越弱,但周圍儀器的聲音越來越吵。
天艮知道她已經(jīng)聽不到了,聽不到?jīng)]有心跳的儀器警報聲,聽不到周圍救護人員跟急救室的呼叫了。
天艮在趙璐閉上眼睛的最后一刻都始終是一張耐心傾聽的臉,沖著趙璐肯定的反復(fù)點頭。
趙璐緩緩閉上了眼睛,上下嘴唇再次輕輕碰撞,留下一個口型,“奶奶?!?p> 天艮知道,這一聲,她的奶奶真在天上看著的話,興許是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