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心念動(一)
終于,他喉結上下動了動,將苦口的藥吞咽下去。
這是胤禛尚存意識的最后一刻,他眼睛艱難的抬起一條縫,看見是魚兒正貼著自己的唇,替他喂藥。
隨后,再度昏迷過去。
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外頭的天已經(jīng)亮了。
身上還有些酸痛,不過與昨日吊著半條命相比,已經(jīng)好全了大半。
他的眼有些辨不清刺目的光,周遭一切映在眸底都成了朦朧一片的毛影子。他用力揉了揉眼,好久才恢復了視力。
他覺得身上沉沉的,側目望去,此刻,魚兒正平平睡在他身旁,一手搭在自己身上,攬著自己的肩。
她睡得極熟,抱著胤禛像是抱著自家枕頭一般,口中還吧唧說著胡話。
胤禛輕輕將她手挪開,又將披在自己身上的常服蓋在了魚兒身上。此時的他覺得焦渴不已,四下摩挲著想要尋些水喝。
他看到魚兒做得泥碗擺在熄了的火堆旁,憶起昨日她嘴對嘴給自己喂藥的場景,不免有些尷尬。
將碗拿起,出了洞穴,晨光熹微灑在他方復了血色的臉上。峽谷間雀鳴不斷,偶有風動,將他額后早已松散了的辮子細碎頭發(fā)吹到脖頸上。
胤禛深吸了一口新鮮的口氣,又將體內(nèi)的病濁之氣用力吐了出去。
他身上每一處關節(jié)都是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趁他入眠將他毒打了一頓。
于是伸展筋骨,想要自己快些恢復體力。在潭水旁取水時,這才看見泥碗里鋪了一層剔了刺的魚肉。
胤禛嘴角向上一瞥,回頭望一眼晦暗不見底的洞穴,將那魚肉吃了個干凈。
雖在荒野,可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胤禛也不能亂了儀容。
他對著潭水里自己的倒影梳洗一番,簡單將額后的發(fā)重新編好辮子,這才捧起水來進了幾海口,又盛了一碗拿回洞穴中。
回來時,魚兒還睡著。
她臉上帶幾分驚恐神色,不住念叨著:“別,別殺我!別殺我!”
胤禛將手背放在她額頭上,還好,并未同自己一樣發(fā)熱。
他取柴火熟練點燃,在離魚兒稍近些的地方點生了火堆。
那柴火放在洞穴里兩日有些濕了,丟入火堆中炙火烤出了其中水分,噼啪響動不停。
胤禛凝視于她,怔怔的出了會兒神。
自初見魚兒時,他便覺得這個女人舉手投足間,都像極了與他從前相熟的一人。
可他知道,魚兒不會是她。
許是柴火噼啪聲吵到了魚兒,又或是她睡夠了。
人懶懶翻了個身,伸著懶腰坐了起來。
睜開惺忪睡眼的第一刻,見胤禛正坐在一旁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瞧,驚喜著驚呼道:“呀,你可算醒了。”
胤禛神色清冷點了點頭,嗓間發(fā)癢干咳了幾聲。
魚兒忙走到他身旁,替他輕輕掃了掃后背,大喜道:“有些咳嗽不礙事,人醒了就成!你都不知道,你整整昏睡了一日一夜!”
昨日一整日,魚兒面對著胤禛像是面對著一塊朽了的木頭。
她生性愛鬧,一日尋不見人說話可要憋壞了?,F(xiàn)下見胤禛醒了心底歡喜,手下力道沒個大小,拍得胤禛后背啪啪作響。
胤禛橫她一眼,凝眉道:“咳嗽是不礙事,可你若再拍兩下,我怕是要吐血了?!?p> “哦哦......”魚兒滿臉尷尬移開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腦勺。
胤禛將盛滿了水的泥碗遞給魚兒:“給你?!?p> “這東西好用吧,比窯子里燒出來的還好呢?!濒~兒接過就喝了一大口,擦一擦嘴,指著地上未用完的羌活道:“這藥還剩些,等下我再替你熬了?!?p> 胤禛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瞥一眼不遠處置在地上,已經(jīng)被魚兒用石頭砸成了一灘稀糊狀的羌活根莖,瞪大了雙眼迷茫問道:“你......你昨日灌我喝下去的就是這東西?”說罷忍不住干嘔了兩聲。
魚兒見他滿面嫌棄,心底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嗔道:“就是這東西救了你的命,我好不容易得來,你倒還嫌棄?!?p> “瞧著是羌活,你從何處得來?”
魚兒別過臉去冷哼一聲:“你管我?太上老君下凡賞我的!”
見她有氣,胤禛也不再辯,反倒起身將已經(jīng)黏在地上的羌活提了起來。
那藥物沾在地上,拿起時都生了拔絲,著實惡心。
魚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可胤禛卻將羌活盡數(shù)裝入了泥碗中,一飲而盡。
魚兒來不及勸,他已一碗見底。
“這......”魚兒結結巴巴道:“這藥不煎煮,你用了與沒用有何分別?”
她說這話時,胤禛方將那滿滿一口難以描述口味的湯藥灌入腹中。
他面色憋得鐵青,無奈一嘆:“你......你不早說......”
清晨,峽谷里盡數(shù)充斥著魚兒的歡笑聲。
午時,魚兒取了自制的魚叉又要出洞捕魚,胤禛攔她一把道:“秋日潭水寒涼,我身子方好,你若再病怎辦?還是留著體力,咱們尋一尋出去的路罷。難不成你想一直困在這兒?”
魚兒輕輕推了胤禛胸口一把,他便痛得齜牙咧嘴。
她見狀打趣道:“你身子不養(yǎng)好還想從這兒出去?”眼底滿是譏諷打量了胤禛一番,將魚叉抗在肩上,吹著口哨就出了洞穴。
胤禛跟出洞穴時,魚兒已經(jīng)一個猛子扎入水中。
左右自己幫不上忙,便四處走走,瞧一瞧有沒有出去的路。
他繞著四周陡峭的山根行著,忽而目光定在了一山腰處。
那山腰有些古怪,二丈高的地方土質(zhì)松動,像有重物滑落的痕跡,仔細觀之,胤禛瞧見了一枯木枝杈上,正掛著與魚兒所著服制相同花色的料子。
她無事爬到那上頭作甚?
而下一刻,在胤禛看到了山腰處獨盛的兩株羌活時,他便明白了其中緣由。
原這一切,都是為了救自己的命。
他是千尊萬貴的雍親王,在王府時,人人都對他獻著殷勤。
無論是妻妾,還是下人。
可這里面究竟有幾分真心,胤禛從來沒有去細想過。
人心是最不可捉摸的東西,仔細探究,只會令人心寒。
只怕他追根問底后,王府里能做到不計回報像魚兒這樣為自己的人,大抵是寥寥無幾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