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無兒無女,自己一個人。加上我從小在那里玩耍,那時和他熟識的就有一種親昵感,早就沒了那種生澀的樣子。就像眼前的黃河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小娃,過來給你看一樣?xùn)|西?!备鸲攲ξ艺f著,“小娃”這是他一直以來對我的稱呼,雖然那時的我已經(jīng)上中學(xué)了,而我自那以后也就慢慢適應(yīng)他那樣的稱呼了。
我看見他從櫥柜里拿出一個匣子,我本能的以為他要給我錢,便擺著手連連拒絕道:“葛二爺,使不得呀,用不著的......”
但他還是堅持的拿了出來,只見在一個袋子里拿出一張手帕,打開一張,還包著一層......層層疊疊的裹了幾層。那樣子就像是冬天的人們,裹了好幾層的衣服,后邊的幾層隱約能夠看的出像是一個大的洋硬幣。
葛二爺那帶著歲月滄桑的干瘦的手指,布滿皺紋又顯露著青筋的手背,在風(fēng)吹日曬的歲月里變得異常黝黑。他就那樣的翻動著手帕,直到最后一張打開,我才看見那是一枚勛章。勛章的外沿是八個星角,里邊嵌著一圈金邊,再往中心看去就是紅色的勛底,上面雋著幾行字是我看不懂的。但能知道的是,那些字是日文。
“這是......”我有些不能理解的問道。
“這是我年輕的時候在戰(zhàn)場上從殺死的敵人身上摘下來的。這么多年還沒給誰看過呢,一直藏在這里。今天看你來了,就拿出來給你看看?!彼f著這話,語氣中能聽出幾分欣喜,那樣子像是在向我講述著他當(dāng)年的英勇。
“是這樣啊,那你也算是立了功的呀?!蔽也碰畷r間明白了勛章的來由,也能感覺得到他對我的一種獨特的感情。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來,迎著窗戶里進來的光線細細看著。上面布滿了細碎的凹痕,在陽光下閃爍著并不耀眼的光芒。葛二爺目光將整個勛章緊緊鎖住,從他的眼里能看到閃爍著舊時的光影。一如這勛章上反射的微光,穿透歲月的迷塵照到了嘶喊震天的戰(zhàn)場。
那一瞬間,我相信他回到了過去,回到那不為人知的年代和自己,也相信那一束光照進他的心底,在他平靜內(nèi)心里激起層層漣漪。那漣漪,我看得到在他的眼窩中打轉(zhuǎn)。
“那段時間過去很久了吧?”過了許多時,我才緩緩地問了一句。
?“過去很久了,該有五十年了吧!”葛二爺回過神,將勛章小心翼翼地遞給我,我看著手中被葛二爺視若珍寶的勛章,細細撫摸,試圖感受那段歲月的痕跡。
?“那時候我也才十幾歲,在戰(zhàn)場上殺了一個敵人,從他的兜里翻出這個勛章,這東西也不是什么需要上繳的戰(zhàn)利品。就自己留著,算是給自己的獎勵吧?!彼f著這話時,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神采奕奕。
?“那一定是您最光榮的時候吧。”
?“算是吧,抗戰(zhàn)成功以后,我就出了兵營,自己躲到山里去種地了。之后就在這里安了家吧!”他說著長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什么遺憾。
聽著他略顯沉重的語氣,一時我竟不知道怎么回他了。就這樣,葛二爺給我看罷收拾心情,走出屋外繼續(xù)補修小船。而我那天下午就靜靜地看著他在自己的小屋前忙忙碌碌,我也時不時的給他搭把手。
?那天下午就像記憶里往常的樣子,我在他那里待了許久。直到傍晚天色漸暗,我才寒暄幾句,回到爺爺家。而那天傍晚近夜時分,我清晰地記得從河岸邊昏暗的夜色中望向爺爺家那一點燈光的孤獨,那孤獨是屬于這里獨有的品味,值得我細細回想。